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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後燕分裂滅亡

2024-10-08 17:34:21 作者: 呂思勉

  從來北狄之強盛,大率由於互相併兼。自劉顯破而拓跋氏之舊業復,衛辰亡而其累代之大敵去,其勢既日張矣;而道武又頻年征討北方諸部落,自登國三年至天興元年,皆見《本紀》。得其畜足以為富,得其人足以為強,其勢遂不可制。然中原之虛實,究非拓跋氏所深悉;慕容氏雖亟戰兵疲,使其按兵不動,拓跋氏亦未敢遽犯之也;乃輕率出兵,而又任一不知兵之慕容寶,弟子輿屍,而滅亡之禍,遂迫眉睫矣。

  

  慕容垂滅慕容永之明年,為晉大元二十年,命其子寶伐魏,大敗於參合陂。見第三章第八節。是役也,據《晉書·載記》:寶及垂子農、麟,眾凡八萬,而德及垂兄子紹,以步騎萬八千為後繼。魏聞寶將至,徙往河西。寶進師臨河,懼不敢濟。還次參合。忽有大風,黑氣狀若堤防,或高或下,臨覆軍上。沙門支曇猛言於寶曰:「風氣暴迅,魏師將至之候,宜遣兵御之。」寶笑而不納。曇猛固以為言,乃遣麟率騎三萬馬後殿。麟以曇猛言為虛,縱騎遊獵。俄而黃霧四塞,日月晦明。是夜,魏師大至。三軍奔潰。寶與德等數千騎奔免。士眾還者十一二。紹死之。

  據《魏書·本紀》:則寶以是年七月,來寇五原。見第三章第八節。帝遣許謙徵兵於姚興。先是慕容永來告急,遣陳留公元虔救之,因屯秀容。後魏縣,郡亦治焉。北秀容,在今山西朔縣西北。南秀容,在嵐縣南,即爾朱氏所居也。

  其明年,大元十九年。又使東平公元儀屯田於河北五原,至於棝陽塞外。見上節。及是,元儀徙據朔方。見第三章第八節。八月,帝親治兵於河南。九月,進師。是時元虔五萬騎在東,以絕其左;元儀五萬騎在河北,以承其後;略陽公元遵七萬騎,塞其中山之路。十月,辛未,寶燒船夜遁。十一月,己卯,帝進軍濟河。乙酉,夕至參合陂。丙戌,大破之。

  《寶傳》云:寅燒船夜遁。是時河冰未合,寶謂大祖不能渡,故不設斥候。十一月,天暴風,寒,冰合。大祖進軍濟河。留輜重,簡精銳二萬餘騎急追之。晨夜兼行。暮至參合陂西。寶在陂東,營於蟠羊山南水上。靳安言於寶曰:「今日西北風勁,是追軍將至之應,宜設警備,兼行速去,不然必危。」寶乃使人防後。先不撫循,軍無節度,將士莫為盡心。行十餘里,便皆解鞍寢臥,不覺大軍在近。前驅斥候,見寶軍營,還告。

  其夜,大祖部分眾軍。諸將羅落東西,為掎角之勢。約勒士卒,束馬,口銜枚無聲。昧爽,眾軍齊進。日出登山,下臨其營。寶眾晨將東引,顧見軍至,遂驚擾奔走。大祖縱騎騰躡,大破之。有馬者皆蹶倒冰上,自相鎮壓,死傷者萬數。四五萬人,一時放仗,斂手就羈;遺迸去者,不過千餘。生禽其王公、文武將吏數千;獲器甲、輜重、軍資、雜財十餘萬計。案燕是役,兵數不盈十萬,元虔等果有十七萬騎,羅其三面,尚何必征師於姚興?大祖之躡慕容寶,不過二萬餘騎,雖雲簡銳輕行,然代北饒於馬騎,豈有舍大兵不用之理?

  《魏書·張兗傳》言:寶來寇,兗言於大祖曰:「寶乘滑台之功,因長子之捷,傾資竭力,難與爭鋒。愚以為宜羸師卷甲,以侈其心。」大祖從之,果破之參合。是知魏人此時,眾寡強弱,皆與燕不侔,《魏書·本紀》之言,必非實錄也。

  魏人獲捷,實在避其朝銳,擊其暮歸,遂獲乘天時之利;而寶自七月進兵,至於十月,既不能見可而進,又不能知難而退,遂至銳氣隳盡,為敵所乘,其不知兵可知;一時警備之不周,蓋尚其次焉者矣。是役在魏人亦為意外之捷,然魏人累世覬覦中原,至此,則益啟其窺伺之心,遂為大舉入塞之本。其於魏事,實為一大轉折。道武時開化尚淺,《魏書》所記年號,疑多出後來追擬,於是年紀元為皇始,實有由也。

  《晉書·慕容垂載記》曰:寶恨參合之敗,屢言魏有可乘之機。慕容德亦曰:「魏人狃於參合之捷,有陵大子之心,宜及聖略,摧其銳志。」垂從之。留德守中山,自率大眾出參合。鑿山開道,次於獵嶺。胡三省曰:「在夏屋山東北,魏都平城,常獵於此。」案夏屋山,在今山西代縣東北。遣寶與農出天門。慕容隆、慕容盛逾青山,胡三省曰:「青嶺即廣昌嶺,所謂五回道也。其南即厓刺天,壁立直上,蓋即天門也。」案五回嶺,在今河北易縣西南。襲魏陳留公泥於平城,泥,《魏書·本紀》作虔。陷之,收其眾三萬餘人而還。垂次參合,見往年戰處,積骸如山,設弔祭之禮。死者父兄,一時號哭。軍中皆慟。垂慚憤嘔血,因而成疾。乘馬輿而進。

  過平城北三十里,疾篤,築燕昌城而還。《水經注》:在平城北四十里。寶等至雲中,聞垂疾,皆引歸。有叛者,奔告魏曰:「垂病已亡,輿屍在軍」;魏又聞參合大哭;以為信然,乃進兵追之,知平城已陷而退。垂至上谷之沮陽,死。沮陽,漢縣,在今察哈爾懷來縣南。

  據《魏書·本紀》:垂之來攻,在大元二十一年三月。元虔既死,垂遂至平城,西北逾山結營。聞帝將至,乃築城自守。則垂於是役,頗有犁庭掃穴之志,因疾篤而遠;然其還師仍有警備;故魏之追師不敢逼也。此亦可見慕容寶以不知兵而敗,而非其兵力之不足用矣。然燕於是役,實無所獲,其氣彌挫,而魏之勢乃愈張;更有內亂授之以隙,而敗亡之禍,不可逭矣。

  慕容垂死於大元二十一年四月。寶匿喪,還至中山,乃僭立。垂臨死,顧命以寶庶子清河公會為寶嗣,而寶寵愛少子濮陽公策,意不在會。寶庶長子長樂公盛,自以同生年長,恥會先之,乃盛稱策宜為儲貳,而非毀會。寶大悅。訪其趙王麟、安陽王隆。麟等咸希旨贊成之。寶遂與麟等定計,立策母段氏為皇后,策為大子。時年十一。盛、會進爵為王。

  是歲六月,魏遣將攻寶廣寧大守劉亢埿,斬之。廣寧,見第四章第二節。徙其部落。寶上谷大守慕容普鄰捐郡奔走。八月,珪大舉攻寶。南出馬邑,踰於句注。馬邑,見第三章第八節。句注,見第二章第二節。別將封真襲幽州,圍薊。見第四章第二節。九月,珪至陽曲,見第二章第二節。寶并州牧遼西王農棄城遁。寶引群臣議之。

  中山公苻謨曰:「魏軍強盛,若逸騎平原,殆難為敵,宜杜險拒之。」中書令畦邃曰:「魏軍多騎,馬上斎糧,不過旬日。宜令郡縣,聚千家為一堡,深溝高壘,清野待之。不過六旬,自然窮退。」尚書封懿曰:「今魏師十萬,天下之勍敵也。百姓雖營聚,不足自固,是則聚糧集兵,以資強寇;且動眾心,示之以弱。阻關距戰,計之上也。」慕容麟曰:「魏今乘勝氣銳,其鋒不可當,宜自完守設備,待其弊而乘之。」於是修城積粟,為持久之備。

  十月,珪出井陘。在今河北井陘縣東北,與獲鹿縣界。十一月朔,至真定。漢國,今河北正定縣。自常山以南,守宰或走或降,惟中山、鄴、信都三城不下。常山,見第三章第四節。信都,見第四章第二節。珪遣元儀五萬騎攻鄴,王建、李栗攻信都,而自進軍圍中山。不克,走之魯口。見第五章第六節。

  隆安元年,正月,圍信都。寶冀州刺史宜都王慕容鳳逾城走,信都降。寶步卒十二萬,騎三萬七千出攻魏,次於曲陽柏肆,敗還。《晉書·載記》云:寶聞魏有內難,乃盡眾出距。步卒十二萬,騎三萬七千,次於曲陽柏肆。魏軍進至新梁。寶憚魏師之銳,乃遣征北隆夜襲魏師,敗績而還。魏軍方軌而至,對營相持。上下凶懼,三軍奪氣。農、麟勸寶還中山,乃引歸。魏軍追擊之。寶、農等棄大軍,率騎三萬奔還。時大風雪,凍死者相枕於道。寶恐為魏軍所及,命去袍杖戎器,寸刃無返。《魏書·本紀》云:寶聞帝幸信都,乃趨博陵之深澤,屯滹沱水。二月,帝進幸楊城。丁丑,軍巨鹿之柏肆塢,臨滹沱水。其夜,寶悉眾犯營。燎及行宮,兵人駭散。帝驚起,不及衣冠,跣出擊鼓。俄而左右及中軍將士,稍稍來集。帝設奇陣,列烽營外,縱騎沖之。寶眾大敗。戊寅,寶走中山。柏肆之役,遠近流言,賀蘭部帥附力眷,紇突鄰部帥匿物尼,紇奚部帥叱奴根聚黨反於陰館。南安公元順率軍討之,不克,死者數千。詔安遠將軍庾岳還討叱奴根等,滅之。順者,昭成孫,地干之子也。其《傳》云:留守京師。柏肆之敗,軍人有亡歸者,言大軍奔散,不知大祖所在。順聞之,欲自立,納莫題諫乃止。是役,燕蓋詗知珪營所在,悉力攻之,使能禽斬珪,事勢必大變,惜乎其功虧一簣也。曲陽,漢上曲陽縣,今河北曲陽縣,時為巨鹿郡治。柏肆塢,在今河北藁城縣北。新梁,未詳。博陵,見第三章第三節。深澤,漢縣,在今河北深澤縣東南。楊城,《郡國志》在中山蒲陰縣,蒲陰,在今河北完縣東。陰館,見第三章第八節。

  三月,珪至盧奴。漢縣,為中山郡治,《元和志》云:後燕都中山,改為弗違。寶遣使求和,請送元觚,割常山已西,許之。已而寶背約。辛亥,魏圍中山。其夜,燕尚書慕容皓謀殺寶立麟,事覺,與同謀數十人斬關奔魏。麟懼不自安,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謀率禁旅弒寶。精以義距之。麟怒,殺精,出奔丁零。蓋翟氏之部落。

  初寶聞魏之來伐也,使慕容會率幽、平之眾赴中山。麟既敗,寶恐其逆奪會軍,將遣兵迎之。麟侍郎段平子自丁零奔還,說麟招集丁零,軍眾甚盛,謀襲會軍,東據龍城。寶與其大子策及農、隆等萬餘騎迎會於薊,以開封公慕容詳守中山。會步騎二萬,迎寶薊南。寶分其兵給農、隆。遣西河庫辱官驥率眾三千,助守中山。幽、平之士,不樂去會,請曰:「清河王天資神武,權略過人,臣等與之,誓同生死。願陛下與皇大子、諸王,止駕薊宮,使王統臣等,進解京師之圍;然後奉迎車駕。」寶左右譖而不許。眾咸有怨言。

  左右勸寶殺會。侍御史仇尼歸聞而告會曰:「兵已去手,恐無自全之理。盍誅二王,廢大子,大王自處東宮,兼領將相,以匡社稷。」會不從。寶謂農、隆曰:「觀會為變,事當必然。宜早殺之。不爾,恐成大禍。」農等固諫,乃止。

  會聞之,彌懼,奔於廣都黃榆谷。胡三省曰:廣都縣,魏收《地形志》屬建德郡,在漢白狼縣界,隋省入柳城縣。白狼,見第五章第二節。遣仇尼歸等率壯士二十餘人分襲農、隆。隆見殺,農中重創。既而會歸於寶。寶意在誅會,誘而安之。潛使左衛慕容騰斬會,不能傷。會復奔其眾。於是勒兵攻寶。寶率數百騎馳如龍城。會率眾追之。遣使請誅左右佞臣,並求大子。寶弗許。

  會圍龍城。侍御郎高雲夜率敢死士百餘人襲會,敗之。眾悉逃散。會單馬奔中山,逾圍而入。為慕容詳所殺。詳僭稱尊號。荒酒奢淫,殺戮無度。誅其王公已下五百餘人。內外震局,莫敢忤視。四月,魏以軍糧不繼,罷鄴圍。五月,復罷中山之圍。城中大飢,公卿餓死者數十人。

  七月,詳遣烏丸張驤率五千餘人出城求食。麟自丁零中入於驤軍,因其眾復入中山,殺詳而自立。此據《魏書·本紀》。《晉書》在九月,當由聞其事較遲也。拓跋珪至魯口,遣長孫肥率千騎襲中山,據《魏書·本紀》。《肥傳》作七千騎。入其郛而還。

  八月,丙寅朔,珪自魯口進軍常山之九門。漢縣,在今藁城縣西北。時大疫,人、馬、牛多死。珪問疫於諸將。對曰:「在者才十四五。」時群下咸思還北。珪知其意,謂之曰:「斯固天命,將若之何?四海之人,皆可以為國,在吾所以撫之耳,何恤乎無民?」群臣乃不敢復言。珪之虐用其下如此,使燕抗距之力少強,未有不為猗盧、鬱律之續者,而惜乎燕之不足以語此也。珪又使元遵襲中山,芟其禾菜,入郛而還。九月,麟飢窮,率三萬餘人,出攻新市。漢縣,在今河北新樂縣西南。十月,珪進兵破之。麟單馬走西山,中山之西山。遂奔鄴。中山降魏。魏遣三萬騎赴衛王儀,將以攻鄴。

  慕容垂臨終,敕寶以鄴城委慕容德。寶既嗣位,以德為冀州牧,鎮鄴,專總南夏。魏將拓跋章攻鄴,此據《晉書·載記》,當郎魏衛王儀。德遣南安王慕容青等夜擊敗之。魏師退次新城。即慕容垂所築,見第五節。青等請擊之。

  別駕韓(左訁右卓)言:「魏利在野戰,深入近畿,頓兵死地,前鋒既敗,後陳方固。彼眾我寡,動而不勝,眾心難固;且城隍未修,敵來無備。不如深溝高壘,以逸待勞。」德乃召青還師。魏又遣遼西公賀賴盧率騎與章圍鄴。章、盧內相乖爭,各引軍潛遁。德遣軍追破章軍,人心始固。賀賴盧,《魏書·外戚傳》作賀盧。賀賴即賀蘭異譯。盧訥之弟。其傳云:大祖遣盧會衛王儀伐鄴,而盧自以大祖之季舅,不肯受儀節度。大祖遣使責之。盧遂忿恨。與儀司馬丁建構成其嫌,彌加猜忌。會大祖敕儀去鄴,盧亦引歸。大祖以盧為廣川大守。盧性雄豪,恥居冀州刺史王輔下,襲殺輔,奔慕容德。案此亦魏可乘之隙,而惜乎燕無以乘之也。賀蘭此時之服於魏,蓋猶力屈,非心服,盧之外叛,必非以爭寵與驕縱也。廣川,漢縣,後燕置郡,故城在今河北棗強縣東。

  群臣議以慕容詳僭號中山,魏師盛於冀州,未審寶之存亡,固勸德即尊號。德不從。會慕容達自龍城奔鄴,稱寶猶存,群議乃止。尋而寶以德為丞相,領冀州牧,承制南夏。麟奔鄴,說德曰:「中山既沒,魏必乘勝攻鄴。雖糧儲素積而城大難固;且人心沮動,不可以戰。及魏軍未至,擁眾南渡,就魯陽王和,據滑台,見第五節。聚兵積穀,伺隙而動,計之上也。魏雖拔中山,勢不久留,不過驅掠而返,人不樂徙,理自生變,然後振威以援之,魏則內外受敵,可一舉而取也。」

  先是慕容和亦勸德南徙,於是許之。率戶四萬,車二萬七千乘,自鄴徙於滑台。依燕元年故事稱元年。隆安二年正月。慕容麟潛謀為亂,事覺,賜死。據《晉書·載記》。《本紀》云:麟為魏師所殺,誤。魏克鄴。拓跋珪至鄴,有定都之意。已復自鄴還中山。發卒萬人治直道,自望都鐵關鑿恆嶺至代,五百餘里。望都,漢縣,今河北望都縣西北。徙山東六州民吏及徒河、高麗、雜夷三十六萬,百工十餘萬而還。此時中原之民,未必心服,故珪不能遂留。被徙者自未必樂從,然燕無兵力援接,則人民雖欲自拔而末由矣。燕當是時,其破敗之勢,誠可傷悼也。

  慕容德遣侍郎李延勸慕容寶南伐,寶大悅。慕容盛諫,寶將從之,而慕輿騰勸之。寶乃曰:「吾計決矣,敢諫者斬。」以騰為前軍,慕容農為中軍,寶為後軍。步騎三萬,發自龍城,次於乙連。未詳。長上段速骨、宋赤眉,因眾軍之憚役也,殺司空樂浪王宙,逼立高陽王崇。隆子。《通鑑》云:速骨等皆隆舊隊。寶單騎奔農。仍引軍討速骨。眾咸憚征樂亂,投杖奔之。騰眾亦潰。寶、農馳還龍城。

  蘭汗者,慕容垂之季舅,而慕容盛又汗之婿也。潛與速骨通謀。速骨進師攻城,農為汗所譎,潛出赴賊,為速骨所殺。眾皆奔散。寶與盛、騰等南奔。蘭汗奉慕容策承制。遣使迎寶,及於薊城。寶欲還北。盛等以汗之忠款,虛實未明,今單馬而還,汗有貳志者,悔之無及。寶從之,乃自薊而南。

  至黎陽,見第三章第四節。遣其中黃門令趙思召慕容鍾來迎。鍾,德之從弟。鍾首議勸德稱尊號,聞而惡之,執思付獄,馳使白德。慕輿護請馳問寶虛實。乃率壯士數百,隨思而北。因謀殺寶。寶遣思之後,知德攝位,懼而北奔。護至,無所見,執思而還。德以思閒習典故,將任之。思不肯。德固留之。思責德不當自立。德怒,斬之。寶遣騰招散兵於巨鹿,盛結豪桀於冀州,段儀、段溫收部曲於內黃,見第五章第三節。眾皆響會,刻期將集,而蘭汗遣迎寶。寶還至龍城。汗引寶入外邸,弒之。時隆安二年五月也。據《晉書·本紀》。汗又殺策及王公卿士百餘人。

  寶之如龍城,盛留在後,寶為蘭汗所殺,盛馳進赴哀。將軍張真固諫。盛曰:「我今投命,告以哀窮,汗性愚近,必顧念婚姻,不忍害我。旬月之間,足展吾志。」遂入赴喪。汗妻乙氏,泣涕請盛。汗亦哀之。遣其子穆迎盛,舍之宮內,親敬如舊。汗兄提、弟難,勸汗殺盛,汗不從。慕容奇,汗之外孫也,汗亦宥之。奇入見盛,遂相與謀。盛遣奇起兵於外,眾至數千。汗遣蘭提討奇。提驕狠淫荒,事汗無禮,盛因間之。汗發怒,收提誅之。遣其撫軍仇尼慕率眾討奇。汗兄弟見奇之誅,莫不危懼,皆阻兵背汗。襲敗盛軍。汗大懼,遣穆率眾討之。穆又勸汗誅盛。汗欲引見察之。盛妻以告。於是偽稱疾篤,不復出入。汗乃止。李旱、宦者,《魏書》作李早。衛雙、劉志、張豪、張真,皆盛之舊昵,穆引為腹心。旱等屢入見盛,相與結謀。穆討蘭難等,斬之。大饗將士。汗、穆皆醉。

  盛夜因如廁,袒而逾牆,入於東宮,與李旱等誅穆。眾皆踴呼。進攻汗,斬之。汗二子魯公和、陳公楊分屯令支、白狼,令支,見第五章第二節。遣李旱、張真襲誅之。時隆安二年七月也。《晉書·本紀》。盛以長樂王稱制。慕容奇與丁零嚴生、烏丸王龍阻兵叛盛,盛擊敗之,執奇,斬龍生等百餘人。盛於是僭即帝位。八月。後復去皇帝之號,稱庶民大王。從《魏書》本傳。《晉書·載記》作庶人,系唐人避諱改字。

  晉南陽大守閭丘羨、寧朔將軍鄧啟方率眾二萬伐燕,次於管城。在今河南鄭縣,後隋於此置管城縣。慕容德遣其中軍慕容法、撫軍慕容和等拒之,王師敗績。隆安二年八月。初苻登為姚興所滅,登弟廣,率部落降於德,拜冠軍將軍,處之乞活堡。在今河北河間縣北。廣自稱秦王,敗德將慕容鍾。

  時德始都滑台,介於晉、魏之間,地無十城,眾不過數萬,及鍾喪師,反側之徒,多歸於廣。德乃留慕容和守滑台,親率眾討廣,斬之。慕容寶之至黎陽也,和長史李辯勸和納之,和不從,辯懼謀泄,乃引晉軍至管城,冀德親率師,於後作亂。會德不出,愈不自安。及德此行也,辯又勸和。和不從。辯怒,殺和,以滑台降魏。

  時將士家悉在城內,德將攻之,韓范言「人情既危,不可以戰,宜先據一方,為關中之基,然後蓄力而圖之」,德乃止。德右衛將軍慕容雲斬李辯,率將士家累二萬餘人而出。三軍慶悅。德謀於眾。張華勸德據彭城。見第五章第四節。

  潘聰曰:「滑台四通八達,非帝王之居;且北通魏,西接秦,此二國者,未可以高枕待之也。彭城土曠人希,地平無險。晉之舊鎮,必距王師。又密邇江、淮,水路通浚,秋夏霖潦,千里為湖,水戰國之所短,吳之所長,今雖克之,非久安之計也。」勸德據廣固。見第四章第二節。德乃引師而南。兗州北鄙諸縣悉降。使喻齊郡大守辟閭渾,齊郡,見第二章第三節。渾不從。遣慕容鍾率步騎二萬擊之。渾將妻子奔魏。德遣兵追斬之於莒城。莒,漢縣,今山東莒縣。德遂入廣固。時隆安三年六月也。

  燕遼西大守李朗,在郡十年,威制境內,慕容盛疑之,累征之,朗不赴。朗以母在龍城,未敢顯叛,乃陰引魏軍,將為自安之計。因表請發兵以距寇。盛知其詐,討斬之。魏襲幽州,執刺史盧溥而去。溥本魏河間大守,就食漁陽,據有數郡,慕容盛以為幽州刺史。漁陽,見第三章第八節。遣孟廣平援之,無及。盛率眾三萬伐高句麗,襲其新城、南蘇,皆克之。《遼志》:蘇州安復軍,高句麗南蘇州。遼蘇州,今遼寧金縣也。新城亦當在遼西。

  散其積聚,徙五千餘戶於遼西。此謂燕之遼西郡,非泛指遼河以西。又討庫莫奚,大虜獲而還。盛是時之力,未足以與魏爭,而立國根本,復在龍城,句麗與奚,形勢實逼,故先圖攘斥之,抑亦利徙戶、虜獲,以強其眾也。盛幼而羈賤流漂,長則遭家多難,夷險安危,備嘗之矣。懲寶暗而不斷,遂峻極威刑。纖芥之嫌,莫不裁之於未萌,防之於未兆。舊臣靡不夷滅。於是上下振局,人不自安。親戚忠誠,亦皆離貳。

  隆安五年,七月,《本紀》。盛左將軍慕容國,與殿中將軍秦輿、段等,謀率禁兵襲盛。事覺,誅之,死者五百餘人。前將軍思悔侯段璣,輿子興,讚子泰等,因眾心動搖,夜于禁中鼓譟大呼。盛聞變,率左右出戰。眾皆披潰。俄有一賊,從暗中擊傷盛,遂死。初盛立其子遼西公定為大子。時以國多難,宜立長君。群望皆在平原公元,寶第四子。而河間公熙,垂少子。烝於大後丁氏,丁氏意在於熙。遂廢定,迎熙入宮。熙僭即尊位。誅段璣、秦興等,並夷三族。元以嫌疑賜死。並殺定。見《魏書》。熙寵幸苻貴人,丁氏怨恚呪詛,與兄子七兵尚書信謀廢熙。熙聞之,大怒,逼丁氏令自殺,而葬以後禮。誅信。又盡殺寶諸子。

  熙大築龍騰苑,廣袤十餘里,役徒二萬人。起景雲山於苑內,基廣五百步,峰高十七丈。又起逍遙宮、甘露殿,連房數百,觀閣相交。鑿天河渠,引水入宮。又為其昭儀苻氏鑿曲光海、清涼池。季夏盛暑,士卒不得休息,暍死者大半。

  立其貴嬪苻氏為皇后。昭儀苻氏死,偽諡愍皇后。二苻並美而艷,好微行游燕,熙弗之禁也。請謁必從。刑賞大政,無不由之。初昭儀有疾,龍城人王溫稱能療之。未幾而卒。熙忿其妄也,立於公車門,支解溫而焚之。其後好游田,熙從之,北登白鹿山,《水經注》:白狼水出白狼縣東南,北屈徑白鹿山西,即白狼山也。白狼縣,見第五章第二節。東逾青嶺,胡三省曰:在龍城東南四百餘里。南臨滄海。百姓苦之。士卒為虎狼所殺及凍死者,五千餘矣。

  會高句麗寇燕郡,見第四章第二節。殺掠百餘人,熙伐高句麗,以苻氏從。為衝車地道,以攻遼東。見第三章第八節。熙曰:「待剗平寇城,朕當與後乘輦而入。」不聽將士先登。於是城內嚴備,攻之不能下。

  會大雨雪,士卒多死,乃引歸。擬鄴之鳳陽門作弘光門,累級三層。熙與苻氏襲契丹,憚其眾盛,將還,苻氏弗聽,遂棄其輜重,輕襲高句麗。周行三千餘里。士馬疲凍,死者屬路。攻木底城,不克而還。《慕容皝載記》:慕容翰與高句麗王釗戰於木底,大敗之,乘勝遂入丸都。丸都,在今遼寧輯安縣境,木底城,當在新賓縣之東。為苻氏起承華殿,高承光一倍。負土於北門,土與谷同價。典軍杜靜,載棺詣闕,上書極諫。熙大怒,斬之。苻氏嘗季夏思凍魚膾,仲冬鬚生地黃,皆下有司切責,不得加以大辟。苻氏死,制公卿已下,至於百姓,率戶營墓。費殫府藏。下錮三泉,周輸數里。熙被發徒跣,步從苻氏喪,而變起於內矣。

  馮跋,長樂信都人也。父安,慕容永時為將軍。永滅,跋東徙和龍,《魏書》云:東徙昌黎。昌黎,見第二章第二節。家於長谷。跋母弟素弗,次丕,次弘,皆任俠不修行業,惟跋恭慎,勤於家產。慕容寶僭號,署跋中衛將軍,熙以為殿中左監,稍遷衛中郎將。犯熙禁,與諸弟逃於山澤。左衛將軍張興,亦坐事亡奔。與跋從兄萬泥等二十二人結盟,推慕容云為主。雲本高氏,句麗支庶,襲敗慕容會,寶命為子者也。發尚方徒五千餘人,閉門拒守。熙攻之,敗走,為人所執。雲殺之,及其諸子。時為義熙三年。此從《本紀》。《通鑑》同。《載記》作二年。雲僭即天王位,複姓高氏。署跋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雲寵養壯士,以為腹心。離班、桃仁等,並專典禁衛,賞賜月至數千萬,衣食臥起,皆與之同。五年,九月,離班、桃仁弒雲。跋帳下督張泰、李桑討殺之。眾推跋為主。跋僭稱天王於昌黎,不徙舊號,即國曰燕。據《本紀》。《載記》雲大元二十年,誤。萬泥及跋從兄子乳陳據白狼以叛,跋弟弘討斬之。尚書令孫護及弟叱支、乙拔,遼東大守務銀提以有功怨望,並為跋所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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