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長安傾覆

2024-10-08 17:22:25 作者: 呂思勉

  懷帝立豫章王銓為大子,銓,清河康王遐子。遐見第三節。與帝同沒劉聰。《元帝紀》:大興三年,五月,景寅,孝懷帝大子詮遇害於平陽,帝三日哭。洛陽之急也,司空荀藩,勖子。與弟光祿大夫組奔轘轅。見上節。及是,移檄州鎮,以琅邪王為盟主。時王浚亦移檄天下,稱被中詔,承制以藩為大尉。豫章王端銓弟,銓為大子封。東奔苟晞,晞立為皇大子,自領尚書令,具置官屬,保梁國之蒙縣。在今河南商邱縣東北。使王贊屯陽夏。秦縣,今河南大康縣。晞出於孤微,位至上將,志頗盈滿。奴婢將千人,侍妾數十,終日累夜,不出戶庭,刑政苛虐,縱情肆欲,由是眾心稍離。

  九月,石勒攻陽夏,滅王贊,馳襲蒙城,執晞,署為司馬,月余乃殺之。豫章王端亦沒於賊。時傅祇與晞共建行台,晞推祇為盟主,以司徒持節大都督諸軍事傳檄四方。祇子宣,尚弘農公主,祇遣宣將公主與尚書令和郁赴告方伯,征義兵。自屯孟津小城,宣弟暢行河陰令,以待宣。祇以暴疾薨。暢沒於石勒。孟津,見第二章第二節。河陰,見上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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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陽王模之代河間王顒也,關中饑荒,百姓相啖,加以疾癘,盜賊公行。模力不能制,乃鑄銅人、鐘鼎為釜器以易谷,議者非之。東海王越表徵模為司空。模謀臣淳于定說模曰:「關中天府之國,霸王之地,今以不能綏撫而還,既於聲望有虧;又公兄弟唱起大事,而並在朝廷,若自強則有專權之罪,弱則受制於人;非公之利也。」模納其言,不就征。

  及洛京傾覆,模使牙門將趙染戍蒲坂。見上節。染求馮翊大守,馮翊,見第二章第二節。不得,怒,率眾降於劉聰。聰以為平西將軍,使與其安西將軍劉雅率眾二萬攻模。劉粲、劉曜率大軍繼之。模使淳于定距之,為染所敗。士眾離叛,倉庫虛竭。軍祭酒韋輔曰:「事急矣,早降可以免。」模從之。染箕踞攘袂,數模之罪,送詣粲,粲殺之。時永嘉五年八月也。聰以劉曜為雍州牧,鎮長安。

  武帝子吳孝王晏之子業,出後伯父柬,見第一節。襲封秦王,荀藩之甥也。避難於密,漢縣,今河南密縣。與藩、組相遇。行台以密近賊,南趣許、潁。閻鼎者,天水人。天水,見第二章第二節。初為東海王越參軍。行豫州刺史,屯許昌。遭母喪,於密縣鳩集流人數千,欲還鄉里。司徒左長史劉疇,在密為塢主。中書令李暅,此依《閻鼎傳》。《王浚傳》作李絙。大傅參軍騶捷、劉蔚,鎮軍長史周(左豈右頁),司馬李述,皆來赴疇。僉以鼎有才用,且手握強兵,勸藩假鼎冠軍將軍、豫州刺史,蔚等為參佐。鼎因西人思歸,欲立功鄉里,乃與撫軍長史王毗,司馬傅遜懷翼戴秦王之計。

  謂疇、捷等曰:「山東非霸王處,不如關中。」傅暢遺鼎書,勸奉秦王過洛陽,拜謁山陵,徑據長安。鼎得書,便欲詣洛。流人謂北道近河,懼有抄截欲南自武關。見第三節。疇等皆山東人,不願西入,荀藩及疇、捷等皆逃散。鼎追藩,不及。暅等見殺。惟(左豈右頁)、述走得免。遂奉秦王自宛趣武關。宛見上節。頻遇山賊,士卒亡散。次於藍田,見第三節。鼎告雍州刺史賈疋。疋,武威人,魏大尉詡曾孫也,初為安定大守。雍州刺史丁綽貪橫,失百姓心。譖疋於南陽王模。模以軍司謝班伐疋。疋奔瀘水,即盧水胡,見第二章第二節。此據《疋傳》。《模傳》云:模表遣世子保為西中郎將、東羌校尉,鎮上邽。秦州刺史裴苞距之。模使帳下都尉陳安攻苞,苞奔安定。疋以郡迎苞。模遣軍司謝班伐疋。疋退奔瀘水。上邽,見第三節。安定,見第二章第二節。與胡彭盪仲及氐竇首結為兄弟,聚眾攻班。綽奔武都。見第二章第二節。疋復入安定,殺班。愍帝以疋為雍州刺史。《晉書·疋傳》如此。案時愍帝尚為秦王,《傳》采其後稱之。疋率戎晉二萬餘人,將伐長安。新平大守竺恢亦固守。新平,見第二章第二節。劉粲聞之,使劉曜、劉雅及趙染距疋。先攻恢,不克。疋邀擊,大敗之。曜中流矢,退走。疋追之,至於甘泉。漢甘泉宮,在今陝西淳化縣西北甘泉山上。旋自渭橋襲盪仲,殺之。渭橋,在長安西北。關中小定。

  乃遣州兵迎衛業,達於長安,又使京兆尹梁綜助守。遂共奉業為皇大子,時永嘉六年九月也。據《疋傳》及《本紀》。《劉聰載記》云:劉曜既據長安,安定大守賈疋,及諸氐、羌,皆送質任,惟雍州刺史麴特、新平大守竺恢固守不降。護軍麴允,頻陽令梁肅,自京兆南山,將奔安定,遇疋任子於陰密,擁還臨涇。推疋為平南將軍,率眾五萬,攻曜於長安。扶風大守梁綜及麴特、竺恢等,亦率眾十萬會之。曜遣劉雅、趙染來距,敗績而還。曜又盡長安銳卒,與諸軍戰於黃丘,曜眾大敗,中流矢,退保甘渠。杜人王禿、紀持等攻劉粲於新豐,粲還平陽,曜攻陷池陽,掠萬餘人,歸於長安。時閻鼎等奉秦王為皇大子,入於雍城,關中戎晉,莫不響應。麴特等圍長安,曜連戰敗績,乃驅士女八萬餘口,退還平陽。頻陽,秦縣,在今陝西富平縣東北。陰密,漢縣,在今甘肅靈台縣西。臨涇,漢縣,在今甘肅鎮原縣南。扶風,見第二章第二節。黃丘,胡三省《通鑑注》云:在雲陽縣黃嶺山下。靈陽,漢縣,在今陝西淳化縣西北。甘渠,蓋即甘泉。杜縣,在長安西南。新豐,漢縣,在今陝西臨潼縣東。池陽,漢縣,在今陝西涇陽縣西北。雍,漢縣,在今陝西鳳翔縣南。以鼎為大子詹事,總攝百揆。

  梁綜與鼎爭權,鼎殺綜,以王毗為京兆尹。《鼎傳》云:鼎首建大謀,立功天下。始平大守麴允,始平,見第二章第二節。撫夷護軍索綝,並害其功,且欲專權。馮翊大守梁緯,北地大守梁肅,北地,見第二章第二節。並綜母弟,綝之姻也。謀欲除鼎。乃證其有無君之心,專戮大臣,請討之。遂攻鼎。鼎出奔雍,為氐竇首所殺。案麴允金城人,世為豪族。金城,見第二章第二節。綝,敦煌人,靖之子。敦煌,見第二章第二節。河間王使與張方東迎乘輿。後轉為南陽王模從事中郎。遷新平、馮翊大守。拒劉聰,屢有戰功。及模被害,綝泣曰:「與其俱死,寧為伍子胥。」乃赴安定,與賈疋、梁綜、時為扶風大守。麴允等糾合義眾,頻破賊黨,與鼎共立秦王為大子。亦皆志節之士,非妒賢疾能者。

  是時之爭,蓋黨派不易驟合,雖各懷公忠之心,而釁禍仍不能弭,擾攘之際類然,亦不足為誰咎也。賈疋亦志節之士,其送質任於劉曜,蓋欲以為後圖,非叛晉也。賈疋旋因討賊遇害。《本紀》稱賊張連。《疋傳》云:盪仲子夫護,帥群胡攻之,疋敗走,夜墮於澗,為夫護所害。蓋連與夫護,合而為寇。眾推麴允領雍州刺史,為盟主,承制選置。明年,永嘉七年,愍帝建興元年。四月,懷帝崩問至,業即位,是為愍帝。

  愍帝既立,以麴允為尚書左僕射,錄尚書,雍州刺史如故。索綝為右僕射,領京兆尹。建興二年,六月,劉曜、趙染寇新豐諸縣,索綝討破之。七月,曜、染等又逼京都,麴允討破之。染中流矢而死。《本紀》。《劉聰載記》云:染寇北地,中流矢而死。

  三年,正月,以侍中宋哲為平東將軍,屯華陰。見第三節。九月,劉曜寇北地,命麴允討之。十月,允進攻青白城。此據《本紀》,《允傳》作清白城。劉曜聞之,轉寇上郡。見第二章第二節。

  劉聰陷馮翊,大守梁肅奔萬年。見第三節。此據《本紀》及《麴允傳》。《劉聰載記》:劉曜又進軍屯於粟邑。麴允飢甚,去黃白而軍於靈武。曜進攻上郡,大守張禹,與馮翊大守梁肅,奔於允吾。於是關右翕然,所在應曜。曜進據黃阜。粟邑,漢縣,在今陝西白水縣西北。黃白,城名,在今陝西三原縣東北。靈武,漢縣,在今寧夏寧朔縣西北。允吾,漢縣,在今甘肅皋蘭縣西北。黃阜,未詳。

  四年,四月,麴允救上郡,軍於靈武,以兵弱不敢進。上郡大守籍韋率其眾奔於南鄭。梁州治,見第三節。七月,曜攻北地,允率步騎三萬救之,王師不戰而潰。大守麴昌奔京師。曜進至涇陽,見第二章第二節。渭北諸城悉潰。八月,曜進逼京師。內外斷絕,麴允與公卿守長安小城以自固。散騎常侍華輯,監京兆、馮翊、弘農、見第二章第二節。上洛晉郡,今陝西商縣。四郡兵,東屯霸上;鎮軍將軍胡崧,南陽王保所遣,見下。帥城西諸郡兵屯遮馬橋;並不敢進。

  十月,京師飢甚,米斗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大半。大倉有曲數十餅,麴允屑為粥以供帝,至是復盡。帝泣謂允曰:「今窘厄如此,外無救援,死於社稷,是朕事也。朕念將士,暴離斯酷。今欲因城未陷,為羞死之事,庶令黎元,免屠爛之苦。行矣遣書,朕意決矣。」

  十一月,乙未,使侍中宋敞送箋於曜。帝乘羊車,肉袒、銜璧、輿櫬出降。群臣號泣攀車,執帝之手,帝亦悲不自勝。曜焚櫬受璧,使宋敞奉帝還宮。辛丑,帝蒙塵於平陽。麴允及群官並從。劉聰假帝光祿大夫懷安侯。壬寅,聰臨殿,帝稽首於前,麴允伏地慟哭,因自殺。明年,十月,聰出獵,令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戟為導。百姓聚而觀之,故老或欷歔流涕。聰聞而惡之。聰後因大會,使帝行酒洗爵;返而更衣,又使帝執蓋;晉臣在坐者多失聲而泣。尚書郎辛賓抱帝慟哭,為聰所害。十二月,戊戌,帝遇弒,崩於平陽。時年十八。

  《本紀》云:「帝之繼皇統也,屬永嘉之亂,天下崩離。長安城中,戶不盈百,牆宇頹毀,蒿棘成林。朝廷無車馬章服,惟桑版署號而已。眾惟一旅,公私有車四乘。器械多缺,運饋不繼。巨猾滔天,帝京危急,諸侯無釋位之志,征鎮闕勤王之舉,故君臣窘迫,以至殺辱雲。」案愍帝之亡,全由關中之荒毀,及諸鎮之坐視。帝即位越月,即以琅邪王睿為左丞相,大都督陝東諸軍事。南陽王保為右丞相,大都督陝西諸軍事。詔二王:「今幽、並兩州,勒卒三十萬,直造平陽。右丞相宜帥秦、涼、雍虎旅三十萬,徑詣長安;左丞相帥所領精兵二十萬,徑造洛陽;分遣前鋒,為幽、並後駐。」

  三年,二月,又進琅邪王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為相國。蓋其所期望於方鎮者至深。進搗賊巢,奔問官守,或非幽、並、揚、徐之力所及,然力之能及者,即不論君臣之義,輔車相依之理,要自不可忘也。當時雍州實為秦、涼外蔽。乃《索綝傳》言:帝累徵兵於南陽王保,保左右議曰:「蝮蛇在手,壯士解腕,且斷隴道,以觀其後。」從事中郎裴詵曰:「蛇已螫頭,頭可截不?」保以胡崧為前軍都督,須諸軍集乃當發。麴允欲挾天子趨保,綝以保必逞私慾,乃止。自長安以西,不復奉朝廷,百官飢乏,采穭自存。

  《張寔傳》:其父軌卒,州人推寔攝父位,愍帝因下策書授之。劉曜逼長安,寔遣將軍王該率眾以援京城,《本紀》:建興四年,四月,涼州刺史張寔遣步騎五千,來赴京都。帝嘉之,拜都督陝西諸軍事。及帝將降於劉曜,下詔於寔,進寔為大都督、涼州牧、司空,承制行事。又言已詔琅邪王:時攝大位,君其協贊琅邪,共濟艱運。蓋西朝區區,始終不忘情於諸侯之釋位者如此。然寔叔父西海大守肅,王莽置西海郡,光武中興棄之。至獻帝興平二年,武威大守張雅請置西海郡,分張掖之居延一縣以屬之。請為前鋒擊劉曜,寔卒弗許,致肅聞京師陷沒,悲憤而卒。蓋當時方鎮之坐視朝廷傾覆又如此。飢窮之長安,果將何以自立哉?麴允、索綝,自為志節之士。

  《綝傳》云:劉曜圍京城,綝與麴允固守長安小城。胡崧承檄奔命,破曜於靈台。《三輔黃圖》:周文王靈台,在長安西四十里。崧慮國家威舉,則麴、索功盛,乃案兵渭北,遂還槐里。漢縣,今陝西興平縣。案此亦厚誣,當時崧之兵力,實未足以進取也。城中飢窘,人相食,死亡逃奔不可制,惟涼州義眾千人,守死不移。

  帝使宋敞送箋降於曜,綝潛留敞,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糧猶足支一歲,未易可克也。若許綝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天下之惡一也。」及帝出降,綝隨帝至平陽,劉聰以其不忠於本朝,戮之於東市。夫當易子析骸之時,而猶為誑語以徼富貴,縱置綝之志節勿論,有如是其愚者乎?綝之潛留宋敞,使易說辭,蓋猶陰有所圖,冀存宗社於萬一。其說辭如何不可知,而謂其求車騎、儀同、萬戶郡公,則必敵國誣罔之辭也。晉之公卿百官,為劉聰所害者甚多,見於《本紀》者,辛賓外尚有尚書粱允,侍中梁浚,散騎常侍嚴敦,左丞相臧振,黃門侍郎任播、任偉、杜晏及諸郡守,皆至平陽後見殺。豈皆以其不忠於本朝哉?

  《麴允傳》云:允性仁厚,無威斷。吳皮、王隱之徒,無賴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大守竺恢,始平大守楊像,扶風大守竺爽,安定大守焦嵩,皆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欲以撫結眾心。然諸將驕恣,恩不及下,人情頗離,羌、胡因此跋扈,關中淆亂。

  劉曜復攻長安,百姓飢甚,死者大半。久之,城中窘逼,帝將出降,嘆曰:「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夫烏合之眾之不易馭久矣,然允及綝用之,雖值飢窮,猶能累致克捷,與逆胡相枝柱者且四年,賞罰無章者而能然乎?羊車之辱,全由愍帝之不能死國,謂「誤我事者麴、索二公,」蓋深悔當時之稱尊矣。然以是為麴、索罪,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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