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門海戰:讓堅船利炮的葡萄牙人只得靠風暴逃生
2024-10-08 16:58:32
作者: 冷兵器研究所
1521年,一場驚濤駭浪席捲了大明帝國的外洋,這就是爭議頗多的明葡屯門海戰。有人說這是大明帝國的光輝勝利,也有人說比起清初雅克薩之戰更加勝之不武。那麼,此戰事實究竟如何?
我們先來介紹一下此戰發生前的背景。屯門海戰前夕,明帝國的海禁已經有所放鬆,正德時代完成了對東南亞諸國的正式開禁,但對於來意不明的西洋列強,大明王朝仍然充滿警惕,無法信任。
葡萄牙人則是大航海時代前期的驕子,以百萬上下的人口敢於與西班牙一同宣稱要瓜分地球。早期的葡萄牙殖民者剛強勇猛,富有宗教狂熱和開拓精神,更有新興貴族和早期資產階級對於利益的追逐欲望支撐,幾乎每個出海的男人都是悍不畏死、能以寡擊眾的勇士。1510年葡萄牙人占領印度的果阿,次年占領「中國之門」馬六甲海峽,正式踏上了東方的土地。
在那個世界正逐步聯繫起來的時代,葡萄牙人其實在屯門海戰前便對大明有所了解。葡萄牙人抵達印度卡利卡特時,他們聽到了當地人對被他們稱作「塞里斯」的鄭和時代的中國人的描述:「那些人披散長發,除了『嘴邊長著一圈鬍鬚』外,沒有其他鬍子;登陸時身穿鎧甲,頭戴面盔,手持類似長矛的武器;他們的船上裝有強弩,兩年來訪一次,乘20艘或25艘船回程,他們的船上有四根桅杆。」值得注意的是,當地人將中國人描述為白種人,由此可見,在永樂盛世下船員官兵們營養充足,糧餉齊備。
發現印度後,葡萄牙人對神秘的中國日益嚮往,在著名的《馬可·波羅遊記》的激勵下,無數探險家向這宏大的目標進發,而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一世也讓托梅·皮雷斯出使東方,其按在東方的所見所聞寫出了《東方記》。從《東方記》的原文看出,皮雷斯起初將中國人的善良視為懦弱,認為中國容易征服,這也是絕大部分葡萄牙高層一開始對中國的觀點。托梅·皮雷斯是乘坐費爾南·佩雷茲·德·安德拉德帶領的四艘帆船組成的船隊而來,結果當他們鳴禮炮降旗時,被誤以為是開炮挑釁,因此和明朝廣東當局關係惡化。但其依仗船堅炮利,占據了珠江口的屯門島(位於今香港九龍附近)作為貿易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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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五年(1520年),皮雷斯一行終於在南京如願和明朝正德皇帝見面,這引起了正德皇帝對外開放的興趣。但對於與葡萄牙建交貿易,正德皇帝不能倉促決定,結果三個月後正德皇帝突發疾病身亡。次年,嘉靖皇帝考慮到葡萄牙人奪走了大明藩屬馬六甲蘇丹國的都城以及各種胡作非為的行徑,甫一登基就下達了武力驅逐葡萄牙人的命令,誅殺了引見皮雷斯見正德皇帝的武官江彬和華人翻譯火者亞三,並將離開京師的皮雷斯在廣州監獄中囚禁至死。按照明朝的說法,葡萄牙人「夷情叵測,屯駐日久,疑有窺伺」,又「搶劫華商、掠奪男女、烹食幼兒」,明政府決定「俱給賞,令還國」,但由於葡萄牙人拒絕離開,只能武力解決。根據葡萄牙人在東方殖民的一貫作風,在商業活動中騷擾搶掠居民當屬事實,如果不讓葡萄牙人吃一些苦頭,雙方是不可能達成良性貿易關係的。
廣東海道副使汪鋐負責驅逐盤踞在屯門的葡萄牙人。汪鋐加強了南頭寨等地的軍事防守,大量徵集漁船,廣泛發動群眾。就這樣,在明朝的上下發動下,屯門海戰爆發了。
明朝方面出動了廣東方面民壯,收集了五十餘艘船隻。葡萄牙方面出動的兵力資料並不明確,有以下幾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取自一些明朝民間記載,其記載「巨輪七八艘」。其巨輪很可能指的是蓋倫帆船,但按照《15—17世紀的西班牙大帆船》一書的記載與汪鋐本人「周圍置銃三十餘把」的說法來推測,參戰的葡萄牙軍艦單艘的火炮數量不少於三十餘門,如果是蓋倫巨艦,並非廣東民壯就能解決。
第二種說法認為,葡萄牙方面有5艘克拉維爾輕型帆船與較多數量的戎克船,這有一定可信度。歐式帆船的出現與汪鋐的說法符合,利用當地艦艇進行機動作戰也符合習慣,更適應客場作戰,但是克拉維爾帆船是否能達到每艘三十餘門火炮的火力密度有待商榷。
第三種說法最有可能,葡萄牙方面包括卡爾沃一開始的特別艦隊,有卡拉克大帆船3艘,東方式帆船1艘,其中只有1艘卡拉克大帆船武備充足;杜瓦爾特·科爾奧帶領一次補充,有歐式小型戰艦1艘和東方式貨船1條;阿姆布羅濟奧·多·雷戈帶領二次補充,有歐式帆船1艘和東方式貨船1艘,還有兩條東方式有葡萄牙船員的商用帆船誤入戰場。
鄭和下西洋結束後,明朝正面海防壓力輕微,普通倭寇面對大船不戰自潰,明軍對大船的需求日益減少,海軍趨向小型化。到了16世紀初,明軍廣東方面水師的主力已經變成了喇叭船、哨船、叭喇唬船等中小型船隻,最大的叭喇唬船僅僅4~6丈,只有8~10支槳和一兩根桅杆。正在邁向下坡路的明廷對兵員的把控也不過關,廣東衛所兵嚴重缺員,每個衛所只有幾十名可戰之兵,戰鬥意志薄弱。這也是西方殖民者常常低估明朝實力的原因。
但廣東民壯的戰鬥力卻不宜低估,他們往往出身尚武的宗族,由負責官員精心選拔而來,既有彪悍的山民又有狂放的漁者,還有愛國鄉紳吳瑗、鄭志銳等人提供的健壯家丁。他們在常年的宗族械鬥、土客械鬥中磨鍊出了悍不畏死的鬥志和出眾的格鬥能力,加上高額賞賜,使得他們經過短時間的訓練後戰鬥力就變得可觀。
屯門西草灣海戰事實上可以視作戚繼光重組浙兵的預演。1520年6月25日,第一次交鋒開始。明軍雖然戰鬥意志高昂,火力卻不足,正面作戰時火力被死死壓制。汪鋐親率軍民猛攻葡人船隊,此時又有科埃略帶兩艘大船前來援助葡萄牙人,明軍終因葡萄牙人佛郎機火炮火力猛烈而敗陣。
汪鋐見強攻不行,沉心思索,突然計上心頭,於是派人以賣米酒為由接近葡船,見有兩位中國人楊三、戴明在船上,便偷偷與之通話,勸諭其回頭為國效力,並相約某夜以小船接應。二人反正後,汪鋐令其製造佛朗機。明軍得到技術後積極仿製。在圍而不攻的四十餘天中,明軍已經成功換裝,並進一步強化了民壯的操練。
四十天後,阿姆布羅濟奧·多·雷戈帶著兩艘帆船躲過明軍的巡邏船隊,進入封鎖圈與被圍的葡萄牙艦隊匯合,另外又有兩艘葡萄牙商船誤入戰場,加入戰鬥。
在進攻過程中,明軍使用佛郎機與葡萄牙人對射,壓制其火力,並使用了鑿船底的水鬼,給葡萄牙人不小損失。有些葡萄牙人在屯門島的堡壘上負隅頑抗,被登陸的明軍民壯打得損失慘重,倉皇逃竄。但缺乏大船的明軍無法摧毀葡萄牙的大型戰船,杜瓦爾特·科爾奧、迪奧戈·卡爾沃和阿姆布羅濟奧·多·雷戈等人商議後,決定放棄其餘船隻,把剩餘人員全部集中在三艘大的戰船上進行突圍。
1521年9月7日,在夜色的掩護下,葡萄牙人分別乘坐三艘大船突圍,但他們的行動很快被明軍哨船發現。這次交火追擊戰中,裝備佛朗機的明軍一改頹勢,其激烈程度被描述為「簡直就像籠罩在煙火之中的一座地獄」。
然而,在葡萄牙人絕望之際,一場暴風雨突然降臨,這使得明軍的追擊陷入混亂,葡萄牙人趁亂逃脫。瑞典人龍思泰在《早期澳門史》中說:「如果不是一次對他極為有利的風暴非常及時地颳起,西芒將會死於飢餓。他利用這個時機,帶著三艘船逃跑了(1521年)。」
屯門海戰的實際作戰時間是40餘天,時間並不算很長。大明以4000多精勇民壯圍攻千人左右的葡萄牙人,先敗後勝,表現也算是可圈可點。當然,時人也認為明軍贏得不輕鬆,「副使汪鋐盡力剿捕,僅能勝之」。
屯門之戰使明朝認識到蜈蚣船和佛郎機的威力,此後在引進方面下了很大功夫。蜈蚣船就是加萊槳帆船的中國改版,但由於東方海戰需求較小,普及程度不如佛郎機。另外,佛郎機並非什麼落後於時代的火器,事實上清朝使用的子母炮就是佛郎機的一種。
隨後,葡萄牙人又以五艘艦船、數百人組成的艦隊入寇西草灣,在西草灣之戰中被1000~2000大明水兵組成的艦隊擊敗,兩艘戰艦被明軍所奪,但明軍副將王應恩也戰死。此後,葡萄牙與明朝互相認可雙方的戰鬥力,達成和解,葡萄牙付費租借澳門,成為大明盟友。此後,荷蘭曾五次攻打澳門,大明都允許葡萄牙從廣東招募僱傭兵抵禦,而葡萄牙也在南明時期發兵幫助南明防禦桂林。
總體而言,屯門之戰當然不是所謂「大明水師天威無敵」,但其表現也絕對說不上差,比起第一次鴉片戰爭中的寧波之戰,大清在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上萬人偷襲幾百英軍結果慘敗,要強得多。而且明朝在技術差距不大時,就已經能夠意識到差距而引進西方先進技術強化己方軍力。明末火器比起歐洲有一定差距,主要還是當時信息交流效率低下、缺乏戰場需求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