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足印
2024-10-08 16:28:03
作者: 吉川英治
一
灰色的雲層籠罩著原野,初秋微涼的清晨,到處都是露水。
廚房的門被風吹倒了,地上殘留著狐狸的爪印。雖然天已大亮,栗鼠仍然爬來爬去。
「啊!好冷啊!」
天快亮時,行腳僧才回來,由於已經筋疲力盡,他拿著簫就睡著了。
因為一整晚都在荒野上遊蕩,他那件又薄又髒的袈裟沾滿了露水和雜草,他就像一個受到狐狸精魅惑的男人。今天氣溫有所下降,他似乎受了風寒,不停地擦鼻子,還時不時打個噴嚏。
鼻涕掛在鬍子上,他也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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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昨晚的酒應該還有一些。」
他自言自語著站起身,走過滿是狐狸爪印的走廊,來到裡面那間有爐子的房間。
這間屋子在白天顯得更加空蕩蕩,必須費點神才能找到酒瓶,酒瓶當然不會不翼而飛。
咦?
他睡眼惺忪,四下找尋。昨晚明明把酒瓶放在那裡,今天竟然不見了!緊接著,他發現了倒在火爐旁的空酒瓶,還有一個呼呼大睡的陌生男人,那人枕著胳膊睡得正香,嘴角還掛著口水。
「這人是誰呀?」
行腳僧低頭端詳著對方的臉。
地上的人正在熟睡,鼾聲大作,估計打他一拳他都不會醒。酒一定是被他喝光的!想到這兒,行腳僧不禁火冒三丈。
還有,昨天留在鍋里的預備當早餐的菜粥也被吃得精光。
行腳僧忍無可忍,吃飯的事情可不是小事。
「喂!」
他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人。
「嗯……嗯……」又八伸著懶腰,正要抬頭。
「喂!」行腳僧又補上一腳,這回可把他踢醒了。
「你幹什麼?」又八睡眼惺忪,鐵青著臉,猛然跳起身。
「你幹嘛用腳踢我?」
「踢你又怎麼樣?是不是你喝光了我的菜粥和酒?」
「那是你的呀?」
「當然!」
「非常對不住!」
「道歉有用嗎?」
「我向你道歉。」
「光是道歉可不夠!」
「那怎麼辦?」
「還給我!」
「怎麼還呀?東西已經進肚了,靠那些食物,我今天才有力氣趕路呀!」
「沒有吃的我也會餓死啊!我每天沿街吹簫,千辛萬苦才討來那些吃的。我只有那些吃的,如今卻被你都吃光了!還給我,快還給我!」
苦行僧咆哮著,蓄著八字鬍的臉因飢餓而變得鐵青。
二
「不要這樣小氣嘛!」
又八有些輕蔑地說道:「只不過是些剩飯冷酒,何必發這麼大脾氣呢!」
行腳僧怒不可遏。
「你說什麼?即便是剩飯冷酒,那也是我一天的糧食呀!你還給我,要是不還的話……」
「你想怎麼樣?」
「哼!」
他抓住又八的手腕說道:「我不會放過你!」
「你別欺人太甚!」又八甩開他的手,反手揪住行腳僧的衣領,想要摔倒他。可是,那僧人瘦如野貓的身體卻力大無比,他一手掐住又八的脖子。
「你這個臭小子!」
又八使足了勁想要摔倒他,可是對方就是紋絲不動。
反倒是又八被對方箍住了喉嚨。
「唔……」他嗓子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又八被對方連拖帶拽地弄到了另一個房間,他本想抵抗,可行腳僧卻順勢把他朝牆扔了過去。
房屋的樑柱、牆體早已損壞,根本經不起又八這一撞。這一下子,整面牆都倒了,又八整個被埋在廢墟里。
「呸!呸!」
他吐著嘴裡的髒土,掙扎著爬起來。又八怒火中燒,拔出大刀就沖了過去。行腳僧人一邊舉簫應戰,一邊大口喘著粗氣。看來,終歸是年輕的又八略占上風。
「給你點顏色!」
又八一頓窮追猛打,僧人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他臉色慘白,還差點被又八踢倒。最後,行腳僧不得不大聲呼救、四處躲閃,以免被大刀砍傷。
可是,這場戰爭的失敗者卻是又八,原因在於他過於輕敵。那行腳僧像貓一樣跳到院子裡,又八隨後追了出去。突然,「咔嚓」一聲,原來又八的腳陷進了走廊的地板里。那地板年久失修,木料早已腐朽,他一腳踏進去,正好被地板卡住。行腳僧見狀,立刻展開反擊。
「喝!喝!喝!」
他抓住又八的前襟,沒頭沒臉地一頓猛打。
又八的腳動彈不得,無力招架,眼看就要被打得鼻青臉腫。這時,幾枚銅錢從又八懷裡散落出來,他每挨一拳就能聽到一聲銅錢碰撞的清脆聲。
「咦?」
行腳僧聞聲鬆開了手。
又八終於脫離了魔爪。
那僧人在暴怒之下出手很重,連自己的手都打疼了。現在,他疲憊不堪、氣喘吁吁,眼見滿地銅錢,不禁目瞪口呆。
「喂!你這個渾蛋!」
又八揉著紅腫的臉,顫聲罵道:「你這算什麼!我不過吃了你點剩飯,你就把我打成這樣。你看!我有的是錢,你這個餓鬼別沒完沒了的!如果你那麼想讓我還飯錢,這些錢你都拿走!來吧!還給你飯錢、酒錢,再加上利息!你剛才打我的也要一併還給你!把頭伸過來,現在該我揍你了!」
三
又八大聲叫罵,可那個行腳僧卻一聲不吭,他漸漸平靜下來,突然靠著門板哭了起來。
「你這渾蛋!看到錢還裝模作樣!」
又八惡語相向,而行腳僧卻像泄了氣的皮球,有氣無力地說道:「真沒用!啊!我真沒用啊!為什麼還要干傻事呢!」
他並不是對又八說話,而是在自怨自艾。僧人的自省能力到底要強於凡人。
「我真是渾蛋!一把年紀落魄至此,竟然還執迷不悟!真是惡性難改!」
說著,他用頭猛撞向身旁的黑柱子,一邊哭一邊撞著頭。
「你為什麼要吹簫?不就是想借簫聲發泄自己的愚昧、迷惘、偏執、煩惱嗎?你到底在爭什麼?為了一點殘杯冷炙,就和別人打得你死我活,對方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這人真奇怪!又八起初以為,他說著說著就會號啕大哭,可是他卻一直不停用頭撞柱子,仿佛一定要撞得頭破血流才罷休。
他在自我懲罰,撞頭的次數比又八挨的打還要多,又八完全呆住了。看到行腳僧的額頭青紫,已經滲出血跡,他連忙上前阻止。
「哎呀!不要再撞了!別再傷害自己了!」
「不要管我。」
「不!我怎麼看都覺得你有些奇怪。」
「哪裡奇怪?」
「行腳僧,你說話時帶著中部地區的口音。」
「我家鄉在姬路。」
「哦,我家鄉在美作。」
「作州?」行腳僧瞪大眼睛,又問道,「是作州哪裡?」
「吉野鄉。」
「哦。一提到吉野鄉,我就無限懷念啊!當年我在日名倉哨所工作時,曾被派到那裡公幹,那一帶我很熟悉。」
「這麼說來,你以前是姬路藩的武士?」
「沒錯!我也是學武之人,名叫青木……」
他剛想說出自己的名字,但一想到目前的落魄模樣,便覺得無地自容。
「騙人的,我剛才說的都是謊話。我們去鎮裡洗個澡吧,怎麼樣?」
行腳僧突然站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