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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向死而生

2024-10-07 12:48:07 作者: 琅翎宸

  回去的路上,沈澤的腳步慢了許多,他就像是初次來到這個城市的遊客一樣,悠然地欣賞著周圍的一切。

  或許他眼中看到的景象跟蘇朗眼中看到的景象不同,因為他帶有這座城市曾經的記憶。

  蘇朗靜靜地陪伴在沈澤旁邊,每當沈澤身形不穩的時候,蘇朗都是一陣心驚。

  在屋裡的時候感覺還不明顯,站在這偌大城市中的沈澤顯得是那麼單薄,那麼脆弱,又那麼堅強。

  「你看到那條街了嗎?」沈澤抬手指去。

  蘇朗順著沈澤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條牆壁上滿是塗鴉的道路。

  「那時候我還小,看到有幾個戴著帽子的大哥哥用噴漆在牆上塗鴉。我以為他們在破壞公物,就跑過去揪著他們的褲子,讓他們住手,可當我抬起頭望向牆壁的時候,我才發現他們隨手畫出來的東西是那麼有趣,然後我又鬧著讓他們教我,你猜他們怎麼說?」沈澤一邊往那邊走,一邊笑著問道。

  「答應了?或者……拒絕了?」在蘇朗看來,無非就是這兩個答案。

  可沈澤卻搖了搖頭:「他們跟我說『不可以破壞公物哦』,然後把手裡的噴漆送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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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朗沒忍住笑了出來,這種情況下,試問誰能忍住不噴一下?

  「更可惡的是,他們還詳細給我講了噴漆的用法。」回想起那一幕,沈澤臉上也帶了些溫柔的笑意。

  「然後呢?你噴了嗎?」蘇朗居然真的開始好奇這個故事。

  「最為關鍵的是,他們在做完這一切之後還走了,整個街道只剩下我一個人和那面牆。」沈澤的語氣里有深深的無奈。蘇朗明白,那是一種無法抗拒的情況,反正如果是他,他肯定忍不了。

  果然,緊接著沈澤就說道:「我承認,我最後還是噴了。」

  沈澤指著牆上那條彎七扭八的線條跟蘇朗說道:「噴的奇醜無比,毫無藝術氣息,甚至可以說是破壞了他們原本的塗鴉。」

  牆上塗鴉,宛如一幅未完成的城市詩篇,以鮮艷的色彩和狂野的線條述說著城市的脈搏。

  在夕陽的餘暉下,斑駁的牆壁上,塗鴉的每一筆,每一划,都像是來自靈魂的吶喊,或狂野不羈,或深沉內斂,交織成一幅幅生動的畫面。

  塗鴉描繪著街頭文化的符號,有的字母扭曲而有力,仿佛能聽到那來自心底的呼喚;有的則展現著對生活的熱愛與嚮往,色彩斑斕的花朵在陽光下綻放,訴說著生命的美麗與堅韌。

  這些塗鴉不僅是視覺的盛宴,更是心靈的觸動。它們以無聲的方式,講述著城市的故事,傳遞著人們的情感與夢想。

  其中,沈澤留下的那一筆,分外特殊。

  它看上去像是破壞了整體的美感,但實際上又是另外一個故事的開始。

  「知道為什麼只有這一筆嗎?」沈澤開口問道。

  蘇朗搖了搖頭,其實他很想說,大概是因為不太好看,及時收手了吧,但考慮到沈澤的自尊心,蘇朗又把話咽了回去。

  「之所以只有這一筆,是因為我剛畫完他們就出來了。」沈澤看向街角,仿佛那些人還在那裡,「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一直都沒有走,他們打了個賭,就賭我會不會噴下屬於自己的那一筆。」

  蘇朗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但可以想像當時的沈澤應該是尷尬無措的。

  「小朋友,你破壞公物了哦。」沈澤學著男孩的樣子開口說道,「我當時就在想,怎麼有人這么小心眼?還欺負小孩!或許是因為尷尬吧,再加上年齡小,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下意識很想哭,結果我還沒哭出來,不曾想他先一步送給了我一根棒棒糖。我說男孩子不喜歡吃甜的,他卻告訴我,人類都喜歡吃甜的。你說,這個人是不是不講理?」

  蘇朗想像著當時的場景,只覺得十分有趣。

  他相信,這也一定是一段令沈澤非常難忘的記憶。

  蘇朗順著沈澤的目光望去,看著這條再普通不過的街道,眼中的景象似乎也發生了改變。

  同樣改變的,還有他對「文明」的認知。

  過往,這兩個字總被賦予了沉重的歷史色彩和宏大的社會意義。我們習慣性地將文明與古老的建築、悠久的傳統、偉大的成就相聯繫,卻忽視了文明最本質、最樸素的內涵——它不僅僅是厚重的歷史,更是由無數平凡的歲月所構築的。

  歷史,無疑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記錄了人類社會的發展變遷,承載著先人的智慧和汗水。從遠古的石器時代到現代的信息社會,從四大發明到工業革命,這些偉大的歷史節點共同構成了文明的骨架,讓我們能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眺望更加遼闊的未來。

  然而,如果我們僅僅將文明理解為厚重的歷史,那就忽略了它的豐富性和多樣性。文明並非只存在於輝煌的瞬間,它同樣貫穿於我們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都是文明的一部分。我們在平凡中感受著文明的溫度,也在平凡中創造著文明的價值。

  在平凡的歲月中,它藏匿於街頭巷尾,融入人們的日常交往與連接之中,編織成一幅幅溫馨而富有生活氣息的畫面。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進小巷,人們紛紛走出家門,開始了新的一天。鄰居間的一聲問候,如同春風拂面。孩子們在巷子裡追逐嬉戲,他們的歡笑聲迴蕩在空氣中,傳遞著快樂與無憂。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互動,卻構成了文明最樸實的底色,讓人們在平凡的生活中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暖與連接。

  午後,陽光斜灑在公園的長椅上,老人們圍坐在一起,分享著彼此的故事與經歷,討論著歲月留下的寶貴財富,

  傍晚,當夕陽的餘暉灑滿大地,人們紛紛回家,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在回家的路上,或許會遇到熟悉的面孔,一個微笑、一個點頭,都足以表達內心的親切與友好。這些簡單的互動,不僅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讓文明在平凡中得以傳承與延續。

  在這些平凡的歲月中,我們與他人建立著深深的羈絆。那些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關心與善意,如同細水長流,滋養著我們的心靈。

  這一刻,或許蘇朗和沈澤看到了同樣的場景,那些關於過去,關於美好的畫面。

  「我不願意離開,這是我的家。」沈澤語氣繾綣,就像一個依戀父母的孩子,「我啊,死也要死在地面上。」

  聽到這話,蘇朗頓時一愣。

  死也要死在地面上……

  看樣子,沈澤已經知道地下避難所的事情了?

  是谷青言告訴他的嗎?不!09號重型可控核聚變能源基地的真實作用是保密的,谷青言也不是個大喇叭的性格,肯定不會往外說。

  似乎是猜到了蘇朗在想什麼,沈澤笑著往街道深處走去:「不是谷青言跟我說的,只是我研究核污染淨化這麼久,怎麼可能連這個都想不到?災難早晚要降臨,有的人會死,有的人會逃,有的人逃出去之後還是死……」

  沈澤將一切都看得無比透徹,他在痛苦中清醒地活著。

  「您不怕嗎?」蘇朗忍不住問道。

  「怕什麼?怕死嗎?」沈澤笑著問道。

  蘇朗:「疾病,生死。」

  沈澤輕笑著搖搖頭,表情豁達:「怕什麼呢?人生來就是向死而生的。如果一味地恐懼死亡,那豈不是失去了生活的樂趣?」

  他目光深邃,仿佛在思考生與死的奧秘:「其實,死亡不過是生命旅程中的一個階段,它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對它的未知和誤解。」

  他望著眼前熟悉的城市街景,眼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依戀:「我更捨不得的是這個城市,這裡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角落,都承載著我的回憶和情感。好在即使有一天我離開這個世界,我的記憶和感情依然會留在這個城市,與這座城市共存。」

  守城人,守的是城,也是曾經的自己。

  最後還是由蘇朗送沈澤回去的,即便沈澤已經再三表示自己沒問題,可蘇朗還是不放心。

  蘇朗知道,長期生活在核污染地區,沈澤的身體遭受了深重的傷害,這種傷害從外到內,從皮膚到內臟,從生理到心理……

  他看得出來,沈澤的皮膚變得異常敏感和脆弱。核輻射的粒子不斷侵蝕著他的皮膚細胞,使得皮膚變得乾燥、粗糙,失去了原有的彈性和光澤。他的面部出現了明顯的色斑和皺紋,這是核輻射導致的皮膚老化現象。更為嚴重的是,沈澤的皮膚上還有紅疹、潰瘍等病變,這是核輻射引起的皮膚炎症和癌變。

  除了皮膚問題,不出意外的話,沈澤的免疫系統也遭受了重創。核輻射破壞了免疫細胞的結構和功能,使得他的免疫力嚴重下降。除了身體虛弱之外,沈澤應該還比較容易感冒和發燒。即使是一些常見的疾病,如呼吸道感染、腹瀉等,也會讓他痛苦不堪,恢復時間漫長。更為嚴重的是,由於免疫力的下降,沈澤還面臨著感染一些罕見疾病的風險。

  造血系統是核輻射最為敏感的靶器官之一,因為輻射導致沈澤的白細胞數量急劇減少,進而使他的免疫力一步步下降。紅細胞數量也受到影響,表現為經常感到乏力、頭暈。血小板的減少使得他容易出現出血症狀,即使是小小的擦傷,也會流血不止。這些症狀讓沈澤的身體逐漸衰弱,生命質量也會大大降低。

  更為可怕的是,核污染對沈澤的細胞基因造成了潛在的傷害。輻射改變了細胞內部的DNA結構,可能誘發了細胞癌變。沈澤的身體裡可能隱藏著一些尚未被發現的腫瘤,這些腫瘤隨時可能爆發,給他的生命帶來極大的威脅。

  按理來說,沈澤應該尤其注意防護和監測,可偏偏,他不願意麻煩他人,不願意去醫院。

  向死而生……蘇朗的腦海里又一次響起沈澤說的這四個字。

  是啊,人活著時就在領會著死,以自己的所作所為表現著自己如何對待生,又如何面對死。

  生命的極限不是死亡,而是在面對死亡時,我們仍然能夠擁有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死是一個過程,從人出生開始到死去的中間過程都在經歷死。而亡,指的是亡故,是一個人生理意義上真正的消亡,是一個人走向死的過程的結束。在這個意義上,人只要還沒有亡故,就是向死的方向活著。

  「能在生命最後的時候認識你,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沈澤微笑著望向蘇朗,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棒棒糖。

  蘇朗接過那根棒棒糖,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看著他這樣子,沈澤推了推他的胳膊:「想什麼呢?不是他們當初給我的那根,是人們遷移後,我在一個廢棄的便利店裡找到的。」

  蘇朗的感動減少了一點。

  接著,沈澤又繼續說道:「說起來,也不知道過期了沒有,你還是別吃了,萬一再給吃出事來。」

  很好,蘇朗的感動徹底沒了。

  「有可能過期,你還帶著?」蘇朗不太理解。

  「對於我這個身體來說,多吃一根過期的棒棒糖和少吃一根過期的棒棒糖,有什麼區別嗎?」沈澤理所當然地反問道,隨後又動作十分自然地從口袋中再次拿出一根棒棒糖,剝開包裝,放進嘴裡。

  從某個角度來說,沈澤說的話的確沒有問題。

  多一根,少一根,對於他這個身體來說,已經影響不大了。

  「走吧,你要去的地方還有很多。」站在家門口,沈澤對著蘇朗揮了揮手,「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向死而生的人,你有你自己的路,雖然我看不清那路的終點。」

  蘇朗離開了,帶著手中的那根棒棒糖,還有沈澤給他的各種圖紙和信息。

  那是沈澤多年的積累和小心保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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