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秋時,寸禾
2024-10-07 09:12:50
作者: 碎紅豆
若非是丈夫的老戰友,旁人也沒這待遇。
回來後,忙是將女兒吼了回來:「都多大了,還讓你爹爹抱,他前幾日才疼得昏迷,若再嚴重了,你也成這大院裡的孤兒了。到時候,不用你爹天天惦記照顧別人,咱們也得需要別人照顧了。」
宋郁文眼見女兒溜走,嘆了口氣,被老婆罵習慣了,這點詛咒實在算不得什麼。
但葉君清的數落,遠遠沒有結束:「你也是,這年月物資匱乏,我陪你吃苦耐勞也就算了,寸禾正長身體呢。難得能利用你的職務,一個月多點糖塊和點心,讓你全拿去送人了,我跟你過得這叫什麼日子!」
「人家都是,生怕自己孩子少吃一口。你倒是好,怕自己孩子吃得多。」葉君清每次看見他就有氣。
從前沒嫁給他時,看他似蛟龍、獵豹,現在愈發覺得,有些男人只能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他只適合當戰友,當摯友,當密友。當夫君,太差勁了。
「我是倒了霉。我真希望我身邊的普通朋友,都是你這種人,捨己為人,這樣我跟我女兒就能享福了。而不是你這種,專門利人,從不利己。犧牲完自己,就開始侵害老婆孩子利益。」
宋郁文深呼吸一口氣,像從前無數次那樣,直接屏蔽了她的話。
葉君清被無視慣了,倒也還不至於玻璃心,白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氣勢十足。
出門後,邊走路邊跟志同道合的同事商議道:「如今農村的掃盲運動,取得巨大進展。又搗毀了好幾個窯子。接下來,咱們除了將目光放在出刁民的窮山惡水,還得瞄準文化階層。不怕流氓壞,就怕流氓有文化。知識分子的崇洋媚外,漢奸走狗更要提防!」
宋郁文聽著妻子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臉色鐵青,豆大的汗珠頃刻間淌下,他試著起身去拿手邊的水杯,想要喝一口水緩一緩。
怎奈這雙常年握槍、繪製地形圖、拿軍用望遠鏡、縱橫捭闔的手,此刻卻不受控制,像個廢物似的,連水杯都拿不起來。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努力讓瞳孔聚焦,卻只是徒勞。他一向強大自信,意志力強大,戎馬半生,如今連吃飯、飲水這樣簡單的事,也成了徒勞。
他幾乎將牙齒咬碎,愣是不哼出一聲喊警衛員。直到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上。
再醒來,不知是幾天以後了。
他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冬日暖陽,刺得他雙目一陣巨痛。
耳邊,又是熙熙攘攘吵鬧的人群。
哪怕是低聲交談,聽到他耳朵里,也是沸反盈天,刺激著他脆弱敏感的神經。
「宋總現在身體狀態每況愈下,不能再用藥了,他的身體禁不起用藥,只能慢慢調養。葉主任,您看咱們是不是給他準備一個輪椅?我估摸,沒兩日,宋總就得癱瘓了。」
葉君清站在門外,與宋郁文僅有一牆之隔,還在想著辦法:「要麼,取出子彈試試?」
她的確看見宋郁文就不煩別人,但不得不承認,這些年她借著宋郁文的勢,的確幹了很多想做的事,且更加便利。
屋內,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率先衝進去的是軍醫,隨後是警衛員,最後才是葉君清。
看見她,宋郁文是有點意外的。因為這些年,葉君清除了用他的權勢,平時並不理他。有時宋郁文會想,若有一日他死了,葉君清也不會回來奔喪。因失去了利用價值,那就是一堆腐肉。葉君清又不在乎什麼賢妻良母、孝子賢孫的名聲,她從不為名所累,只在乎自己的內心。
「宋總,咱們後續準備做康復訓練。現在我們準備了輪椅,對您的身體有好處……」警衛員剛說完,就聽見床上的人,嗓音沙啞道:
「滾。」
軍醫反應過來,可能是宋總嫌大家太吵鬧,忙去疏散群眾:「病人需要靜養和休息,咱們還是去別處討論吧。」
宋郁文厭惡這光,低低吩咐道:「把窗簾拉上,不要有聲音。」
警衛員猶豫了一下,還是照辦。
葉君清嘟囔了一句「怪人」,降低了音量,是對他少有的尊重。
才欲轉身出門,就被宋郁文叫住了:「寸禾在哪?」
按照往常,她早跑來了。
「我讓她去外地讀書了。這年月男人可以有家族和整個社會兜底,女人沒有寬待,只有更強。我要培養她堅強剛毅的品格,不做嬌花。」葉君清說。
在教育孩子上,宋郁文既沒有發言權,也插不上手,被葉君清強勢鎮壓。
離開後,連葉君清自己都沒發現,竟有些手抖,委屈這些情緒,從來不屬於她。
此刻也是,被她全咽了回去。
可積攢的情緒多了,也會藏不住,那樣不管不顧地一股腦全傾斜出來:
「你那是疼女兒麼?我都懶得說你,給你留著威嚴。每次跟你說話,你都像在九天神遊,左耳進右耳出。寸禾?這是什麼名字。呵呵。」
她無奈笑笑,將所有苦澀都卸了下去。
宋郁文永遠看不到她今日用新料子做了新衣裳,用眉筆勾了遠山眉,工作上有什麼新進展。
可葉君清不在乎,她可以為萬萬底層被壓迫的婦女流淚,聽那些窯姐抱怨命運不公,讓那些文盲自食其力。唯獨不會為男人傷心落淚。
軍醫的話,將她從短暫思緒紛亂中,拉回了現實。
「葉主任,宋總年輕的時候,考慮醫療水平不發達,一直沒做手術。現在醫療條件依舊有限,且他的身體已經經不起消耗了,若是強行做手術,恐怕真會死在手術台上。」
葉君清冷嗤一聲,未置可否:「男人都該死。」
臥房裡,恢復了往昔的寧靜。
警衛員去拉窗簾的時候,宋郁文還當是自己看錯了。他看見庭院裡,有一熟悉身影,可他不敢認。
直到警衛員手腳麻利地合上了暗黑厚重窗簾,只留一盞檯燈,小心回稟:「宋總,我就在門外,您有事叫我。」
宋郁文想開口詢問,又不知從何談起。他好像成了一個只會拖累別人的病人。
終究只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