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備用計劃

  夜晚，裴家。

  常思青早已口乾舌燥，在過去短短的半個小時內，他的情緒起伏太大，大腦飛速運轉著，說著那些半真半假的話，這場失敗的表演讓他感到疲累。

  他瞥了一眼茶几，每次來到這裡，他總是用那隻青花瓷的鈴鐺杯喝茶。現在那裡面空空如也，他甚至不敢給自己倒一杯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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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討厭這樣明亮刺眼的光線，哪怕那些燈飾再華麗，也不過是將他的神色照得一覽無遺。

  每分每秒都讓他感到煎熬，但似乎沒過多久，別墅里再度響起了交談，相比起他的慌張，那些聲音顯得冷靜而有序。

  「青梅那邊，你把事情調查清楚了嗎？」

  「嗯，我已經找過吳先生了。」裴謙弈拿出手機，「我來聯繫沈經理，和他進行交涉吧。」

  常思青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們準備找他買斷嗎？」

  「這個遊戲，不再是行雲的研發產品。」裴邢收斂起平日的爽朗笑意，硬朗的五官這才清晰顯露，字裡行間儘是威嚴，「明天，我會召開緊急會議，中斷本次首測，解散這個項目。」

  「行雲，還不至於去做一個從頭到尾都是剽竊的作品。」

  常思青迅速垂了眸，不再與任何人有視線交匯。

  如果沈胤只想要錢，要給多少才能讓他滿意？他真是被那張娃娃臉給哄騙了，那樣一個比他年長又閱歷豐富的人，他居然毫不設防地與其交友，認為自己走了大運，從此高枕無憂。

  就算現在想出萬全之策，能夠保證沈胤絕對不再拿這件事做文章，自己難道就能繼續推進遊戲了嗎？

  他想都不該想的，裴邢雖然那樣隨和親切，可他本質也是個眼裡揉不下沙子的人，他的原則，不可逾越。

  剽竊。

  這兩個字在他腦袋中揮之不去，成為了有形的實物，鞭笞著他的脊背。

  他又聽見梅芸在說話。

  「這個解散項目的相關資源，都挪到另外一個女性向遊戲去吧。我安排一下，預告片可以提上日程了。」

  另一個？行雲哪裡還有其他的女性向遊戲，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項目無可替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遊戲的類型。

  裴邢和梅芸的交流，他已經聽不清晰了，只能看見兩人不斷張合的嘴唇，神色依舊是鎮定自若。

  而裴謙弈走到窗邊開始打電話，應該是接通了，他說話時始終看著身側的程珞，兩人相視而立的樣子，真是刺眼。

  剛才講的調查青梅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既然裴謙弈主動請纓和沈胤交涉，他是不是掌握了什麼有效信息？

  接二連三的疑問在腦中飄過，只帶來無窮無盡的茫然。

  沒有任何一個人在看著他，他不再緊張，逐漸恢復了平靜，頃刻之間心情極度複雜。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爛攤子，眼前人的冷靜交流令他難得安心了片刻。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第一次如此真摯地萌生出一絲感謝。

  可是，一切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裴邢，剛才已經宣判了遊戲的命運，看他的眼神難掩失望。

  梅芸，這個女人她看不透，或許自己本來就討不了她的歡心。

  裴謙弈，他依舊是那種淡然的神色，好像沒有什麼能讓他亂了陣腳。

  程珞，就連她，雖然全程沒有說話，但臉上也沒有露出太多吃驚的表情，她又知道多少呢？

  你還真是把自己當裴家人了。

  這句話，他不應該說給程珞聽，應該送給自己。

  他才是屋檐之下最明顯的局外人，這一點，又讓他變得不甘與忌恨。

  這是屬於他們的備用計劃，只等啟動。

  「你們早就想好該怎麼做了，」常思青快步走到裴邢身邊，高聲問出心中所想，「其實，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對嗎？」

  「我沒有不信任你。」裴邢扭過頭，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我是過於信任你。」

  「這一次遊戲首測，是我給你的機會，也是我給自己的試錯成本。」

  常思青繃緊了唇，再也不想讓自己溢出一個字眼。

  這個詰問，他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其實，他只是想聽裴邢親口承認罷了。

  餐廳里的承諾、向自己傾瀉而來的資源、一次又一次的提前批准，他當然擁有過信任。裴邢甘願犧牲行雲的發展，來證明這一點。

  如果，他沒有全然照搬沈胤的想法，今晚應該不會這麼心虛，任人拿捏吧？

  可是這樣的話，自己寫出來的那份規劃書，一定入不了梅芸的眼。

  常思青感受著肩膀和脊背傳來的酸痛，低聲念叨了一句，「父親……」

  「從今以後，你不用再這麼叫我了。」

  他愣愣地微張著嘴唇，餘光瞥見裴謙弈和程珞向這邊走近，做了最後一次嘗試，「我真的不知情，當初我從養母那裡發現了檢測結果，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您的孩子。」

  「我不懂為什麼有人要去換血樣，至於李秘書，我就是偶然和她聊到了體檢的事情。」常思青頓了頓，輕聲繼續道，「如果您也懷疑的話，不如我們明天直接去醫院做一次親子鑑定吧。」

  他決定用那點所剩無幾的信任，再賭一次。

  「不用了。」

  賭贏了嗎？聽到裴邢的否定回答，常思青的眼底閃過一絲希冀。

  「結果是不是，不那麼重要。」裴邢的聲音平靜而篤定，「你不是我的兒子，但我確實見過你的親生母親。」

  常思青的心沉下去，濺起一連串訝異的疑惑，喃喃道：「我不明白……」

  裴邢不再看他，而是將視線轉向另一側，「謙弈，你並不是你媽懷上的第一個孩子。」

  「懷上你的半年以前，我……」梅芸接過話頭，稍有停頓的那一瞬間，裴邢的眼神變得柔和，甚至是沾染上了一絲歉意，「沒關係，我來說吧。」

  「你媽瞞著我把孩子打掉了，這件事，引發了我們最激烈的一次爭吵，也埋下了誤會的種子。」裴邢輕輕嘆了一口氣，「今天，就讓我把那晚發生的事說清楚吧。」

  別墅里站著五個人，可此刻的氛圍卻顯得那樣冷清。

  程珞側目看了一眼裴謙弈的神色，顯然他對半年前的那樁事也全然不知。

  她不由得想起在病房裡的那次談話。懷上裴謙弈時，梅芸就直言自己並未做好當母親的打算，更何況是半年以前呢？

  裴邢露出回憶神態，他以為往事早已模糊，卻依舊能想像出昨日的一連串畫面。

  他記得那陣子是九月底，白日仍是燥熱無比，而等到太陽落山，暖意散盡，吹來的風便變得冰涼。

  年輕的他剛經歷完一場爭吵，彼時氣盛，他衝出樓道，沿著馬路，沒有方向，也不知疲倦地奔跑著。

  他本是雀躍期待的，他為那個尚未成形的生命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回到家中時，第一眼見到的，卻是方桌上的手術單。

  妻子的臉色很平靜，告訴他孩子打掉了。

  手術很快很順利，而他渾然不知，或許正在悠哉地哼著小曲。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一桶冰水迎面潑下。不記得是誰的音量先開始大起來，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翻了許多舊帳，總之婚姻締結以後，他們第一次同時情緒失控。

  天早就黑了，裴邢看著周圍逐漸陌生的景色，失魂落魄地準備穿過馬路。

  「找死啊！」

  引擎的咆哮與粗魯的辱罵一起傳入耳中，裴邢這才回過神來，涼風一吹，竟是一身黏膩的冷汗。

  他瞥見一隻滿是紋身的胳膊，火紅色的跑車揚長而去，沒有任何減速的趨勢，不過幾秒，便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他本來真的會被這輛車撞到的，而且一定非死即殘，好在自己被人拽著跌落在了地上。

  身側傳來一道極力壓抑的低哼，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慢慢將袖子挽了上去，胳膊肘有一片明顯的擦傷。

  「多謝。」裴邢感激地將她拉起，「我帶你去醫院包紮一下吧。」

  他摸索著身上的錢包，環顧一圈，「看，馬路對面就有醫院。」

  女子披著一頭黃色捲髮，皺了皺眉，「算了吧，這點小傷包紮什麼，我剛從那家醫院出來。」

  「你這麼大個人能不能注意一點，那車子那麼猛的聲音你聽不見啊？」

  女子的語氣有些不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便要走，「我可不想浪費錢。」

  裴邢忙追上她，「剛剛你救了我，醫藥費當然是我來出。」

  「順手的事，你這麼當真，還真是好人啊。」女子忽地一笑，「我救了你？那也算是積德了。我啊，剛懷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