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九 夜雨時·出塞
2024-10-07 06:17:06
作者: 山隱有鶴
「當年是永平會錯了意,如今永平已經知道……不,在晏之醒來,同永平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你不是蓊茹』時,永平就知道,自己會錯了意。」唐昕苦笑著道,「更何況之前永平便是自請和親,後來卻親手毀了和親,如今永平願彌補這一過錯,也算亡羊補牢——」
「呼延鑰根本就不是真心求請和親,摩戈王子早已不在丹柯,甚至在她第二次入京前一年,呼延覺就已經身亡,和親成不了從一開始便是板上釘釘,何談你毀了和親?!」唐旭打斷了她,而後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你不必再說,朕不會同意的。你是阿暖的親姐姐,到時朕將阿暖接回來,你姐妹二人尚可團聚。」
「阿暖不會回來的。」唐昕搖了搖頭,「比起長在深宮什麼都不知曉的菟絲花,她更願做一把劍。」
「即便如此,七弟也配不上她這把劍。」唐旭冷冷道,「前兩日棠安剛傳來消息,趙成天和七弟起了幾次衝突,七弟不過略有敗勢,軍心就散了不少。後來在那片威望頗高的鹽商董興似是願助他,結果他理不清是非,軟弱寡斷,一拖再拖,近乎將人的耐心耗盡,最後還拒絕了人家。他成不了大事的,很快那處的亂子應就散了,朕會命趙成天將阿暖接回來的。」
「便是她回來,永平也覺……沒有臉面見她。」
唐昕說著,有些許哽咽,然而當她再抬眼時,卻是定定地望著唐旭,最後跪了下去:
「皇兄,丹柯和大祈已圍繞鷙白關交戰六月有餘,戰局卻沒有消停的意思,反倒似在愈演愈烈,加之棠安又有七皇弟率私軍妄圖挑起內亂,若此時還同時與烏昭交戰,兵力定會再遭到分散,就算七皇弟受降、趙公公能凱旋迴朝,可皇兄派往棠安的人馬本就不多,兵力定是依舊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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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永平還知道,皇兄已著陳鋒將軍之子陳峻往歸朔州邊境防範烏昭,可皇兄分明本欲自世家手中收權,眼下又將歸朔邊軍也交由陳家統領,實際上已是意味著無人可用了。這番局面,如何能去迎擊烏昭呢?而一旦鷙白關或伏陽關被攻破,敵軍東進或南下,大祈便永無寧日了。
「如今永平願往烏昭,還望皇兄成全!」
「你知不知道若你去了烏昭會是什麼結果?!」唐旭瞪著她,近乎在低吼,「烏昭單于可已年近花甲,比父皇的年紀還大!而他如今身體依舊健朗,直到前幾年,還娶了個十幾歲的姑娘做小閼氏,尚能與其育子,若是大祈主動送去和親公主,他根本不可能像丹柯可汗一樣,讓自己的兒子迎娶這個女人!」
「永平知道。」唐昕點點頭,「烏昭同丹柯一樣,素有父妻子承、兄妻弟承之習,哪怕永平靠著年輕熬死了單于,之後也要繼續為他的弟弟或是其他妻妾所出的兒子生兒育女。」
「你既然知道,那就應該明白,如此一去,恐再也回不到大祈!」
「永平無懼!」唐昕說著,淚已經流了下來,「永平此番請願,也不只是為了換取一場和平,更為平永平心中對己之恨,望……皇兄成全。」
說到此處時,唐昕伏低了身子,重重叩首。
殿內頓時陷入了沉默,而唐昕也未起身,就這麼伏在地上。
良久之後,唐旭才終於啞著聲音開口:「你先下去吧。」
「望皇兄成全!」唐昕依舊沒有起身,只閉著眼睛喊道。
「你……再讓朕想想。」
唐昕一愣,她抬起頭來,只見唐旭眉頭緊皺,雙眼緊閉,牙關緊咬,面色痛苦。
可這番回答,到底意味著他已鬆了口。
「多謝皇兄。」唐昕笑了笑,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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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盛三年二月,歸朔州長原縣,伏陽關。
永平公主唐昕如今著著一身嫁衣,披著毛皮製成的外袍,坐在輦上,被送嫁的隊伍簇擁著,一路向前而去。
行到伏陽關關口時,本一直行在唐昕輦車一側的那位小將軍陳峻,終是策馬行到了一邊,高喊:「打開關門!放行!」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立刻便有士兵前往打開那厚重的門扉,在地上拖出沉悶的響聲。
唐昕隔著輦車紅色的紗帳,偏頭望了望。
只見陳峻騎在馬上,就看著她的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陳峻突然向著她抱了個拳:「永平長公主深明大義,願長公主此去一路平安,餘生順遂。」
唐昕聞言笑了笑,在帳內向著他微微福了福:「此番多謝陳小將軍照拂,也祝願小將軍餘生平安順遂。」
輦車並沒有因為二人說話而停下,待到唐昕說完時,車已經行入了關門,向著關外廣袤無垠的草原而去。
隔著帳子望著那湛藍的天,唐昕深吸了一口氣。
十月末唐旭下定了決心,答應了唐昕的請求。之後他就派人快馬加鞭向伏陽關而來,出關尋烏昭軍隊議和,求請和親。
烏昭單于是出了名的好色,一聽說唐旭要將他的親妹妹嫁給他,又聽聞唐昕尚是處子,便立刻答應了下來,願親娶唐昕為平妻,越快越好。
於是如今唐昕就帶著她那曾經本就是為了和親而被打點妥當的嫁妝,來到了這裡。
進入歸朔州長原縣後,於伏陽關駐守的陳峻小將軍親自帶了一隊士兵來迎。
唐昕趕路雖坐在輦車上,但中途終究會上下,與這些駐守邊關的邊軍也偶爾聊過幾句。
他們看她的眼神里,有敬佩,有感動,有讚賞,但更多的,是可憐。
沒有人不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誰,眾人誇她深明大義,終歸卻還是忍不住可憐她。
除了陳峻。
閒暇間交談過幾次之後,他看她的眼神里,就多了些許心痛,以及一種……好似有些許熾熱的感情。
還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望過唐昕,或者說……還從來沒有人敢這般不加掩飾地,當著唐昕的面,就這般望著她。
唐昕不傻,她能感覺到那是怎樣的感情。
以致於她後來都不敢再與陳峻多說太多話,更不敢和他對視。
事到如今,她反而越發渴望那樣的感情,可她更害怕,害怕自己後悔,害怕自己覺得自己不該去請願,害怕還有其他方法,比如……
比如換個人嫁,幫唐旭擰緊皇室與邊軍之間的線,用另一種方式,穩固軍心與邊關。
可是唐昕知道,沒有任何方法,比她去往烏昭更為直接、更為穩妥。
她喜歡的人也好,喜歡她的人也罷,終究都與她有緣無分。
永平,是她的封號,以寧,是她的字,她終究是要以己之身,去換一場平寧。
望著遠處蒼茫的天穹和原野,唐昕將胸中那口氣長嘆而出。
她義無反顧地望著前方,這一次,她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