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又東風·香囊

  而另一邊，看著遠去的文安和思思，唐清哲也陷入了思考。

  上輩子他其實並未太注意到這些路人，當時他下了車看到漫山的桃花，狀若雲霞，確有那麼一瞬間的放鬆，然而之後薛小莞卻偏要拉著他說東說西，且每當她一開口，她那丫鬟就不知道在自己身後做些什麼，動作極大，衣服的摩擦聲讓唐清哲好容易放鬆的心緒不得不再次警覺起來。

  且薛小莞跟他說的那些個東西，本就說得不大清楚，他又來得不情不願，再被分了心去，便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心中反而煩躁更盛，出於禮貌強壓著，才勉強回上薛小莞兩句、堅持往山上走。

  到最後，這些煩躁加之他本就有的那股鬱氣，都在詩會上被他提筆作成了兩句並不講究、寫完便忘了的詩，藉機發泄了出去。

  但這一世，唐清哲沒了心中警覺和回鄉急切，又視薛小莞為髮妻，自然有了閒心賞景，也聽得進薛小莞的說道了。被剛才那二人一攪和，他還看了看周圍，發現有許多遊人都是男女結伴而來的。

  加之那二人方才提到的詩會彩頭——香囊，唐清哲猜測，這詩會的彩頭香囊恐怕還是一對，否則哪裡吸引得到這樣多的男女？

  唐清哲之前只記得詩會有彩頭，記得詩會是二人一組，所以他上一世被迫和薛小莞組隊寫了詩，卻到如今才反應過來，不會作詩的薛小莞硬要來寫詩，原是為了那成對的物什，將它們看作是有情人間的信物了。

  那麼這一世……

  思及此，唐清哲忍不住瞥了一眼薛小莞，她看似左顧右盼地賞著花，心中卻好似在思量什麼，也沒有繼續開口介紹雲山美食的意思。

  唐清哲剛想開口找些話題，再試探試探薛小莞如今對著香囊的心思，抬眼卻發現，二人無言之間已經走到了莊園的正門口，古樸大氣的牌匾上，正刻著「桃園」二字。

  

  既已到了，那便也只能先進園再說。唐清哲下意識想先行跨入院門，想起二人如今並無夫妻之名，按著他那假身份來看，倒是薛小莞既為縣令之女，又是救命恩人，反而位高於他，於是他抬手，微微側身，禮數周到地讓薛小莞先行。

  唐清哲這番舉動，也將薛小莞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她看了看唐清哲略顯謙卑的模樣，忍不住腹誹他可真能演，而後便也不客氣，大步踏進了桃園。

  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化，還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園中人來人往，男女皆多，比剛才便道上更熱鬧不少，薛小莞知道，這些人有不少除了來踏青賞玩，也是衝著詩會的香囊而來，也正是因此，入園後立刻能看到示意用的木牌，標註了詩會所舉行的方向和地點。

  既然唐清哲就是為詩會而來，薛小莞也懶得像上一世一樣，還妄圖陪他散步欣賞園景，直接便抬腿往園內深處走去。

  舉辦詩會的地方位於莊園正中，那裡有此園中最古老的桃樹。此時那棵大桃樹前豎起一扇絲絹屏風，屏風上繡著雲山之景，栩栩如生，只需一眼，便知這屏風是可以傳世的佳作，透過那逼真之景，隱隱可見薄薄的屏風後人影憧憧。

  兩人來的時辰剛剛好，剛剛坐下，那鬍鬚盡白、個子不高，臉上寫滿了歲月滄桑的詩會主事便站起了身來，用洪亮的聲音宣布著今日詩會的開始：

  「歡迎各位來到桃園詩會，老夫不才，是今日的主事，鄙姓陶。今日桃園詩會的規則如下：兩人一組，自行組隊，合作創作詩詞，文體不限，主題亦不限，共一炷香的時間，香滅之後，請各位將作品交到老夫這裡，老夫會交由此屏風之後的貴賓品評，評為最佳者可以拿到獎品。」

  說著，陶主事便轉身看向了身後的書童。

  那書童梳著雙髻，雙手穩穩地拖著一個桃木托盤，陶主事話音將落，他便已經輕巧地走近，只需一抬手，陶主事便拿起了許多人心心念念的香囊。

  「各位中或許有人已經知曉，今年詩會彩頭每日均為一對香囊，其上圖案用的是有名的雲繡針法，出自雲山縣繡娘柯娘之手。」

  陶主事說到這時，底下不少人已經興奮起來，人群中傳來許多讚嘆和渴望的聲音。

  他們這番樣子也不奇怪，且不說這香囊本就有所寓意，陶主事提到的這位柯娘也是來頭不小。柯娘曾經便是因繡品得了京中貴人的青眼，名聲大噪，如今可是不輕易出作品的，據說還是因當年這桃園的老主人與柯娘家有些淵源，她才應下了這差事。

  見人群越來越興奮，有的夠著頭，甚至有的還想站起身來湊近看，陶主事清了清嗓子。到底多是讀書人，禮不能忘，只一瞬，大家便又安靜下來，穩穩坐好。而陶主事也再次開口，繼續用那洪亮的聲音介紹：

  「香囊的花樣乃柯娘為詩會專門設計，每一對都不同，今日這對，乃桃林盛景，一作『桃飲朝露』，一作『桃林向晚』。獲勝者如有要求，可在香囊上繡上名字，可保這香囊，為這世間獨一無二。」

  說完，他將香囊高舉，為所有人展示了一番。

  兩隻香囊，一隻是朝暉下一枝粉桃的近像，桃花鮮嫩，朝色映紅，花瓣上還有一滴未收的露水，欲墜而不落，春色盎然，生機勃勃；另一隻則是日暮遠景，霞光照在如粉雲一般的桃林之上，色澤變幻，深深淺淺，花影搖曳，那針黹仿佛將晚風也描繪出來，萬千花瓣隨風而落，引人不禁進入到那般夕陽西下、落英繽紛之中。

  上一世薛小莞見到的香囊繡著蝴蝶與桃花，而這一世二人晚了幾天來，香囊自然也不一樣了。但薛小莞知道，自己曾經根本不在乎那圖樣為何，一心想的都是，若是能拿到香囊，自己和唐清哲一人一個，等他考上了功名，心中煩惱全消，再看到他那一個香囊，便就能想起另一個，也就能想起自己，說不定還會回來找自己呢。

  以致於到後來，這香囊近乎成了薛小莞心中的一縷執念，便是成了世子妃，時不時還是會為了它們而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