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硬骨頭

  姜皎循聲望去，只見趙子妄站在不遠處，背負著雙手，不僅眉宇間寫滿不耐，連望向她的眼中也儘是毫不掩飾的厭煩。

  「原是趙大少爺。」

  被他陰鷙的視線盯視著，姜皎不退不避，依舊站在原地，沒有露出的畏怯之意，反而朗聲道：

  「我有一問，不知可否請你幫我解答一番。」

  哪裡想到姜皎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質問起趙子妄來，小廝們皆是一驚，各個縮起脖子，連大氣都不敢出。

  趙子妄也是皺起眉，他是何等貴不可攀的人物，姜皎又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一個小廚娘罷了。真以為會做幾道菜，哄騙了趙逢雲和老夫人，就有和他抬頭說話的本事了？

  

  他心裡厭憎更甚，正想要讓小廝給姜皎一點教訓嘗嘗，讓她知一知天高地厚時，她卻不等回答，再次開了口：

  「敢問爾等腳下，可還是京城？若是京城沒錯的話，是誰給你的權柄和膽子，在這裡對百姓濫用私刑？」

  隨著她每一個字的離口，趙子妄的臉色也就隨之更為冷厲上幾分。

  當著手底下人的面，他竟被姜皎這個小姑娘劈頭蓋臉，毫不客氣的訓誡了一番。

  她真是好膽！

  「你竟敢和我叫囂？」

  趙子妄冷笑一聲，也不打算再和姜皎廢話下去，他直接大手一揮，寒聲道：

  「來人，給我...」

  「大哥！」

  沒等他把話說完，趙逢雲已經快步趕到，擋在姜皎的身前，他揚起一副熱絡的笑臉，打起了圓場：

  「幹嘛這麼大的火氣呢？這位老先生是我和姜姑娘的朋友，他上了年歲，傷的又這麼重，姜姑娘著急也是情有可原。」

  「你也來了。」

  沒有老夫人在跟前，那些所謂的兄弟情義，趙子妄連裝都懶得去裝，只瞥了趙逢雲一眼，就再不願去看他。

  「是啊，本想找林叔下棋來著，卻沒想到最後能竟來了大哥這，還真是夠巧的。」

  趙逢雲好似瞧不見他的漠視般，唇角的笑意不變，只在視線略過林叔時，才有短暫的僵硬，不過又很快恢復如常。

  對這幅好言好語，趙子妄卻沒多少想要予他顏面的意思，反而神情愈冷，訓斥道：

  「什麼林叔？你是趙家的少爺，哪裡能和這種尋常的百姓攀扯交情？你當真是越發的混帳了，自降了門第身份事小，讓外人看了笑話，以為我們趙家淪落至此，才是大事！」

  周圍還有不少人在，然而趙子妄仿迫不及待，想要展一展兄長的威嚴般，講的是毫不留情。

  幸而趙逢雲早知他的性情，也沒什麼惱怒之意，只道：

  「是我疏忽了，不過林叔傷成這樣，讓人看見了也是不好，讓我帶他離開如何？」

  「不行。」

  趙子妄背負雙手，見他退卻，反而越發拿捏起了身段。

  「他要闖我的府邸，還手持利刃，叫嚷著要打打殺殺的，差點沒傷到我，侍衛將他收拾了一頓，現在正要讓人將他送到官府去，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傷到他？

  趙逢雲一怔，看了眼被幾個小廝壓在地上，怕是連口氣都喘不勻的林叔，他遲疑了下，還是道：

  「就算是闖，他這把年紀又能翻出什麼風浪？況且林叔來此，也是為了要尋他兒子，大哥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他一次如何？」

  「兒子？他要找兒子，為何到我的府來？還是去亂葬崗更為...」

  趙子妄一句話還未說完，朱八不知何時跑到他的身後，見了這幅景象，他面色驟變，緊忙壓低嗓音道：

  「是那個叫二郎的...」

  這名字入耳，竟帶了幾分熟悉，但趙子妄並未多想，仍沉著臉道：

  「不管他是什麼東西，既然跑到我府里來鬧事，就是被打死，也是他自己活該，怨不得旁人。」

  聽了這話，林叔身體一顫，竟拼力抬起頭，狠狠瞪著趙子妄，嗓音卻顫的如同風中殘燭般。

  「我家二郎..就是沒在你這府里，你還我家二郎來！」

  「什麼二...」

  趙子妄話說到一半，嗓音忽然頓住，似想起了什麼一般，他眼底閃過一絲明悟之色，不過只瞬間的功夫，就又再次被冷厲和憎惡所占滿。

  不管是林叔還是二郎，都不過一介尋常百姓罷了，在他看來連豬狗都是不如，哪有資格在這裡占據他的空閒。

  「扔出去，若是還敢再來惹事的話，直接打斷他的腿。」

  懶得再被這些瑣事牽絆，趙子妄喝令一聲，之後就再不理會，轉身大步離去。

  留下朱八站在原地，抹了一把汗，向著趙逢雲賠笑一聲，好聲好氣地道：

  「三少爺，可要進來坐一會兒？」

  趙逢雲沒理他，看了眼趙子妄逐漸遠去的背影，他又低下頭，望向了半蹲在林叔身邊，正為他堵著傷口，不讓血流的太甚的姜皎。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姜皎緩緩抬起頭。

  四目相對。

  他們都看到了彼此眼裡容納的情緒。

  趙逢雲嘆了口氣，用力壓了兩下額角，將心裡翻湧的煩躁制住，然神情卻再不如方才來的自如。

  姜皎先檢查了番林叔的傷，他傷勢不輕，面上一道血痕從頭皮延出，幾乎貫穿了額頭，只幸在沒有傷筋動骨。

  但對於一個老人家而言，即使好生養上好長一段時間，怕也恢復不如從前來的康健了。

  「先去看大夫吧。」

  姜皎想要攙林叔起身，但他癱坐在原地，一雙眼木愣愣的盯著徹底閉合的大門，整個人如同丟了魂兒一般，

  這座府邸太高太深。

  他的二郎深陷進其中，竟是讓他儘管拼了性命，也再尋不得他的一點蹤影。

  林叔儘管再怎麼不願意承認，心裡也是明白，二郎怕是早成了一捧白骨，只是當他豁出老命前來，想要為他報仇時，卻連門都難以邁進。

  「二郎啊...」

  一時之間，林叔老淚縱橫，更是恨起了自己。

  若他更有本事些，或二郎能生在個有權有勢的家裡，是否就能保全了他，讓他可以如那些少爺一般過好日子，而非落到如今這個，連屍骨都尋不見的下場？

  林叔一拳拳砸落在地，眼淚和血色混在一塊兒，成了無數個暗紅的印記。

  這一生要強的老者，連欠下姜皎半點人情，都要用全部的家當去還的硬骨頭，此時卻當街無數人的面，嘶吼著哭嚎出聲。

  「蘭兒，我是個廢物，我連咱們最後的骨血，也沒能保護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