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戲台子

  「都有大半年了。」

  林叔嘆息一聲，腰深深佝僂了下去，從口裡吐出一個字，都變得無比費力。

  「打從他進了這扇門後，就再沒有了消息。」

  雙眼緊盯在門扉處，他仿要將那厚門高檻生生瞪破，又顫著嗓音再次道：

  「最開始，我還以為是這裡門第高，要遵守規矩，平日裡沒機會離開。但我那次過來，想給他送兩件衣裳，但門房卻說這裡根本沒有二郎這個人。」

  即使只聽林叔帶有顫意的嗓音，姜皎和趙逢雲也能想像到他當時的絕望和茫然。

  

  分明親眼看見自己的兒子，滿懷希冀踏入了這座府邸。

  然當他拿著包裹，帶上新做好的衣裳，以及一些二郎平日喜歡的吃食，來到這裡想要見他一面時，卻被告知這座高高的圍牆後面，壓根沒有一個叫做二郎的人。

  骨肉至親忽然消失在了人間，甚至在其他人的嘴裡，連點存在的痕跡都找不到。

  這讓林叔怎麼能不急？

  趙逢雲皺起眉，打量過林叔乾瘦佝僂的身軀，以及那滿頭花白的發，他身上處處透著被急亂折磨的痕跡，但即使如此，林叔仍舊一次次的跑來，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

  縱然希望渺茫，他也想要尋到二郎的蹤跡。

  「我之後又來了好些次，也報過官，但卻連門都沒能進去。」

  林叔用力抹了把臉，嘴角努力向上咧了咧，似乎想要做出一個笑臉來。

  不過他許是太久沒笑過了，嘴角的皮肉又僵又硬，表情比哭還要難看，似乎也察覺到了，連忙低垂下腦袋，既卑怯又滿懷感激地道：

  「但我能確定，二郎就在這裡。這次多謝你們了，要不是小老闆，我怕是還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見到這個大管家。」

  「不用。」姜皎並非想要同林叔討人情，也並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面，只道：「我也只是順手罷了。」

  候在一旁的門房終於等到了能討好他們的機會，小雞啄米似的點起了腦袋，陪著笑說：

  「對對對，剛才這個姑娘說了，她找大管家也有事呢。」

  餘光掃見姜皎面上不自在的神情，趙逢雲憋著笑，低低咳了一聲。

  「姜姜，原來你找他也有事，怎麼剛才沒說？」

  姜皎沉默了半晌，半天也沒找出個合適的藉口，最後只能沉著臉，咬牙說了一句：

  「我最近很忙，你等過段時間再來麵攤吧。」

  「別啊！」

  趙逢雲這才急了。

  之前他強壓住上挑的嘴角，本不想讓自己笑出聲來，但到了這個時候，可是徹底高興不起來了。

  「我剛才胡言亂語，其實是我要找那大管家來著，姜姜都是為了幫我，果真是人美心善，廚藝非凡...」

  奉承話還沒講完。

  朱八肥碩的身影已然再次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林叔眼睛一亮，再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動，邁著踉蹌的腳步，主動迎向了朱八，口裡還緊著問：

  「我家二郎...」

  分明瞧見了林叔急切當中，又滿含期盼的面容，然朱八卻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回府里走了一遭，他卻連精氣神都有了不小的變化，之前還略有些心虛，此時卻昂首挺胸，一副有了主心骨的得意之態。

  「三少爺，小的已經查問過了，府裡面確實沒有二郎這麼個人。」

  朱八攏了攏袖子，本就狹小的眼睛眯起，餘光悄然掃過林叔，他用力清了兩下嗓子，又道：

  「許是這位老爺子，找兒子找錯了地方，也可能是他得了什麼病，以至於連自己都騙了過去，不然還是送他去看看大夫吧？」

  趙逢雲還未來得及表態，林叔怒聲開了口：

  「不可能！我家二郎一定在...」

  「有什麼不可能的？」

  壓根不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朱八嘆了口氣，再次開口時，嗓音當中已然增了不少的慍怒。

  「你在這裡鬧事，我不僅沒有報官讓你挨板子，也去找人查問過了。這府裡面上上下下的，從小廝到婢女，甚至連貓貓狗狗，都沒有叫做二郎的。」

  「可是...」

  「還有，你以為我們這裡是什么小門小戶嗎？不是什麼人想要來，都能進這裡伺候的！」

  林叔被堵的啞口無言，乾裂發白的嘴哆嗦兩下，剩下的一切言語，竟全悶在喉頭，連一點動靜也發不出來。

  朱八說的並無道理，但他親眼看見二郎走進了這扇門，臨走前還意氣風發的跟他講，要掙大錢，然後回來給他養老。

  這根本不可能是眼花，或腦袋出了問題。

  可如果林叔並非在做夢的話。

  二郎他...

  又在何處？

  眼見林叔整個人，似呆傻般愣在了原地，朱八暗暗松下一口氣，肥胖的身體低垂，他搓著手，向趙逢雲笑的一臉諂媚，

  「三少爺，戲台子快要搭完了，老夫人正在等你回去一起看戲呢！」

  趙逢雲唇角的笑意漸斂，視線打量過朱八，他緩緩道：

  「不急，你先回去吧。」

  「哎！」

  朱八毫不遲疑，應下一聲之後，以不符合提醒的矯健速度，再次回了府。

  剩下的門房和小廝，也都跟著一併離去。

  絕望般的死寂籠罩而來。

  姜皎看了眼林叔，他仍然站在原地，身體如一塊僵硬的石頭般，但仔細去留意，卻能發現他正在微微發著抖。

  僅存的希望不僅被徹底擊碎。

  他的二郎不僅生死不明，甚至連存在的痕跡都消失不見，仿若天地間根本沒有他這個人的存在，都是林叔一個人在發瘋妄想。

  打擊來的過於兇猛，簡直比死更要讓他難以接受。

  趙逢雲皺起眉，沉吟了好一會兒後，小聲問出一句：

  「姜姜，你覺得林叔真的是生病了？還是說...」

  「應該不是。」

  姜皎雖然覺得朱八很不對勁，但此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林叔一時之間打擊太大，不好繼續留在這裡。

  「我先帶林叔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你回去陪老夫人看戲吧。」

  姜皎嗓音一頓，遲疑了下後，她瞥了一眼不遠處半掩的大門，低聲說了句：

  「若是有機會，能否同你大哥提一提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