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往昔（三）

  俞曉這次沒有拒絕。

  她乖乖跑回了臥室，蓋好被子躺在大床上，懷裡抱著一個枕頭，二話不說合上了眼睛。

  紀曙晨就坐在床邊，垂眼看著努力想要入睡的女孩兒，有那麼一瞬間，他認為自己真的嘗到了幸福的感覺。

  仿佛只要像這樣一直靜靜看著睡著的俞曉，他的內心就能變得無比平靜，連時光的流逝也會慢下步伐。

  

  他就這樣守著俞曉，神情格外認真，眼裡漾著一抹笑意。

  俞曉的呼吸開始慢慢變得均勻，神情也越發放鬆了起來，直至完全睡著。

  確認她已經熟睡之後，紀曙晨才輕手輕腳地站起來。

  離家之前，他沒有忘記將所有危險的藥物鎖進柜子里，還將俞曉臥室的門從外面反鎖。

  因為俞曉的臥室是在二樓，所以即使窗戶可以打開，也不會再發生之前在醫院的那一幕。

  在做完這些事之後，紀曙晨也就差不多可以放心了。

  他隔著門板和俞曉道了別，便出門往學校的方向而去。

  紀曙晨一路狂踩油門，不出十五分鐘就到了學校門口。

  辦理手續的過程異常順利，他不需要排隊，也沒有遇到任何困難。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順風順水，可他的心裡卻總覺得有那麼一絲隱隱的不安。

  紀曙晨不斷勸解自己，應該是他多想了。

  曉曉每次午睡都會睡上兩三個小時，她現在一定還在好好躺著，說不定正在做夢，又或者有些餓了，正在夢裡想著晚飯要吃些什麼，一定不會有事。

  即便是她沒有睡穩已經醒來了，那個房間裡也沒有任何能夠造成危險的東西。

  只不過自己將臥室的門反鎖了，萬一她覺得臥室里太悶想要出來轉轉的話，可能會因為打不開門而著急。但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曉曉她一定還是好好的。

  雖然心裡這麼想著，紀曙晨還是沒忍住出聲催促辦理手續的職工。

  在拿到需要的文件之後，他連一秒鐘都不想耽誤，立即轉身離開，腳下步伐越走越快，像一陣風似的閃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紀曙晨依舊將車開得飛快。

  可不知怎的，他的心跳就像是要配合車速似的，也在跟著一起瘋狂加速。

  「不會的，不會的。」

  曉曉不會出事，他不過才出門了半個小時，她一定還在睡著。

  紀曙晨不斷地暗示著自己，妄圖求得一絲心安，可心跳的頻率卻愈發不受控制起來。

  一路疾馳，終於在瀕臨崩潰的邊緣，他趕回了住所。

  紀曙晨跳下車，直接沖了進去，三步並兩步向臥室的方向跑去，心臟一直在砰砰砰的狂跳。

  來到臥室門前，見房門依舊上著鎖，一切看上去似乎和他離開時並無不同，紀曙晨悄然鬆了口氣，從口袋裡翻出鑰匙將屋門打開。

  可是剛一開門，就立即察覺出了不對。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紀曙晨腦子裡「嗡」的一聲響起警鳴，他慌忙向屋內看去。

  屋裡的情形乍一看並沒有什麼異樣，所有的擺設都在原位，窗戶關得好好的，俞曉也依舊躺在床上，被子下面鼓鼓囊囊一包，仿佛她仍然在熟睡之中。

  只是走近一看，就能發現絨被已經被深紅色的血液浸濕一大片。

  如墜深淵的恐懼感瞬間將紀曙晨包裹，他開始渾身顫抖，血液的腥甜味兒一陣陣撲入鼻間，分不清是因為這過於刺激的味道，還是因為從四肢百骸湧來的極度痛苦，紀曙晨沒忍住乾嘔了一聲。

  他強忍著戰慄，用顫抖的手臂掀開被子，果然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孩縮成了一團，面色蒼白的側躺在那裡。

  她一隻手放在另一隻手臂上，上面的手裡握著一把小小的剪刀，被壓在下面的手臂還在汩汩向外淌著鮮血......

  那是紀曙晨第一次感受到絕望。

  聒噪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間徹底安靜了下來，他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滿眼儘是鮮紅的血液。

  那是俞曉的血，正在慢慢流淌著，一同在消逝著的還有她的生命。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漸漸的，就連紀曙晨的雙眼也被徹底染紅了。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撥通的急救電話，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找到一條領帶綁在俞曉的傷口上替她止血。

  更不記得在等待救援的那段時間裡，他是如何狼狽地坐在那裡，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向上蒼祈禱，求他們不要將曉曉從他身邊奪走......

  紀曙晨問遍了天下所有的神靈，用盡了滿心的虔誠，只想換回俞曉的生命。

  發覺神靈並沒有回應自己之後，他又懊惱地轉向俞曉，低聲下氣的求她不要離開自己。

  也許真的是上蒼可憐他的誠心，也許是命運意識到自己過於殘酷，俞曉被及時送往醫院，經過了一番爭分奪秒的搶救，還是被醫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醫生告訴紀曙晨，幸虧他發現及時，並且在急救車趕到之前採取了措施，再加上俞曉使用的剪刀比較小，以一個普通女孩的力氣和意志，很難造成過深的傷口，這才讓她不至於失血太多，最終才能被搶救回來。

  俞曉躺在醫院昏迷了幾天。

  在這幾天內，紀曙晨並沒有一直陪在她身邊。

  倒不是他不想陪著，而是因為在俞曉出事兩天之後，之前紀曙晨請來為她治療抑鬱症的醫生就找到了他。

  醫生們認為俞曉的病情過於嚴重，如果繼續使用像現在這樣溫和的治療方法，很可能會收效甚微，等到俞曉的傷口完全恢復，難保不會再次做出過激的舉動。

  因此，在專家組討論過後，他們建議對俞曉實施放電刺激失憶的方法。

  「雖然俞小姐得病與她體內的遺傳基因有關，但懷孕確實刺激她最終發病的導火索。如果能夠讓她忘記懷孕以來的所有記憶，就能夠很大程度上減輕她的抑鬱症狀。」

  「只要保證失憶後不再遇到類似的事，不讓俞小姐有機會把抑鬱情緒轉移到其他地方，她就有機會過上和正常人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

  醫生極力建議採取這種方法，認為這是當下對俞曉而言的最佳選擇。

  並且他們也承諾，以醫院目前具備的先進設備和技術，整個治療過程並不會有過多痛苦。

  只不過是犧牲一段並不美好的記憶，就能獲得一勞永逸的治療效果。

  紀曙晨嘴上說著考慮，實際上已經十分動心。

  但他終究不能替俞曉做這個主，所以打算等俞曉醒來之後再好好勸一勸她，讓她同意接受治療。

  紀曙晨花了很長時間，動用了所有的人脈，找了所有能找到的醫學從業者去了解和諮詢這種治療方法。

  確認這種方法的確有效可行之後，才算是稍稍有些放心。

  這次事件讓紀曙晨又一次認清了俞曉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當他以為自己要永遠失去俞曉的那一刻，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黑暗，紀曙晨能看到自己的內心在一點一點變得荒蕪，能看到彩色的記憶變成黑白，能聽到優美的樂曲變為啞唱。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過，如果俞曉這次沒能挺過來，那他自己大概也沒辦法活了。

  紀曙晨明白了他是不能失去俞曉的。

  所以在等待俞曉甦醒的時間裡，他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彩排該如何說服她接受治療，又一遍遍將想好的台詞推翻，希望能找到那個最有效的論據。

  終於，紀曙晨等來了好消息。

  在試圖自殺後的第九天，俞曉再次睜開了雙眼。

  只不過這一次，她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