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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九十五節 舊臣與新人

2024-05-05 22:27:26 作者: 要離刺荊軻

  永始九年九月十三。大漢西域都護府,新英縣(舊疏勒)。

  新任西域都護府都護新安候丙吉,走上新英縣的城頭,望著那從東方大道上而來的兵馬,忍不住道:「風雨欲來呀……」

  丙吉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兩鬢開始出現了白髮,但整個人卻更有威勢了。

  在中樞以廷尉擔任了八年執政,此番出外,對丙吉來說,不是貶官、流放,反而是更進一步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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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和其他人相比,沒有軍方履歷是他的硬傷。

  一任西域都護,正好彌補這個硬傷,讓他有資格在未來向三公乃至於丞相寶座發起進攻。

  只是,他卻沒有半分開心的樣子。

  反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在他身旁,已經致仕的故執金吾、楚國公王莽,披著一件狐裘大衣,撫著花白的鬍鬚,點點頭道:「都護所見不差……確實是風雨欲來了……」

  「長安的天下時報,在七月末連發三篇以『鐘聲』為署名的文章,一論君,二論臣,三論天下……」

  「最後竟得出了『天子乃天下人之子』『臣與君,名異而實同』的結論……」

  「八月,尚書台、丞相府、御史大夫官署並同九卿簽署,下發命令,令天下官員皆讀此三篇……更要將之作為今後考績的文法成績依據……」

  「從前,長安閭里曰:張子重之心,路人皆知……吾還不信,如今看來,空穴未必無風!」

  「丞相代漢之路,已是走到末尾了!」

  那三篇文章一出,再天下一傳聞,命官員貴族一學習。

  維繫了數百年的父子君臣綱常倫理,頓時崩潰。

  高高在上的君權,失去了最後一塊遮羞布。

  就這些天,身邊的軍官、貴族們,就已經明顯開始做出反應了。

  原本還能維繫的天子威嚴,漸漸的開始散去。

  動不動將『天下』、『諸夏』掛在嘴邊的人越來越多了。

  這對丙吉和王莽這樣的老派人物來說,心裏面自然是很難受的。

  尤其是他們兩人,還自認為『身負皇恩』。

  「一切都遲了……」丙吉悠悠的說道:「永始之後,丞相的想法和學問認同的人越來越多……」

  「黨羽、門生、弟子,遍及天下州郡……」

  「更有那鷹揚旅,為之張目……」

  「今天下郡國之官吏貴族,十之三四,皆與丞相有舊……」

  「已是積重難返……」

  「吾輩恐怕除了,一死報君王之外,再無辦法了!」

  王莽聞言,神色黯然如死灰。

  因為他知道,丙吉說得對。

  永始之後,那位丞相一方面大興學校、教育、考舉,進錄士子文人,另一方面,大力的培植和扶持軍功貴族階級。

  特別是其大力鼓勵武苑、太學學子去軍隊實習。

  在鷹揚旅中開展掃盲,特別是在西域底定,國家無事後,將軍隊掃盲的成績當成考核標準。

  這使得鷹揚旅在不斷膨脹和擴大的同時,也積累了大批大批的有知識和文化與才能的軍官。

  這些軍官退伍後,轉為地方官,很快就能上手地方政務。

  如此,天下郡國基層,幾乎遍及那位的羽翼。

  其命令與政策,從永始五年後,就能在關中、河洛、齊魯、燕薊、河西等地直達村亭一級。

  便是這西域等地,也可以傳達到縣、鄉一級。

  與此同時,報紙等新興信息傳播媒介開始普及和推廣,哪怕是在西域之地,也有著念報人,專門給移民和軍人念那官方的報紙。

  於是,當那位開始給君權掘墓時,沒有任何力量和勢力可以阻止。

  「我其實想不通……」王莽苦惱著:「丞相這樣做,到底圖什麼?」

  天下人都知道,丞相代漢,是時間問題。

  而且,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做到。

  特別是隨著去年,帝黨執政不是致仕就是出外,那位在中樞連理論上的阻力也不存在了。

  他卻在這個時候,忽然玩起這一手。

  這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位丞相是不是不想篡漢了?

  「不管了……」丙吉低下頭去:「只要吾還有漢祿可食,便隨他去了……」

  這也是如今,絕大多數的帝黨和守舊派最後的心理底線了。

  只要大漢還在,只要還有漢祿可食,不讓他們做亡國之臣,那就隨那位丞相怎麼做了。

  說到這裡,丙吉就看著王莽頭上的白髮蒼蒼:「比起吾,楚國公幸運多了……」

  王莽今年已經年過花甲了。

  換言之,他很可能不會活著看到江山易色,神器易主。

  可惜,他丙吉卻可能會活著看到哪一天。

  而且還是以大漢九卿、兩千石、執政的身份。

  甚至不得不笑著恭賀新朝革鼎……

  「唉……」想到這裡,丙吉就悠悠一嘆。

  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

  牛超穿著身上的甲冑,走在隊列中,無比羨慕的看著一支從道路另一側列隊通過的鷹揚旅騎兵。

  絳色的甲冑,威風無比,赤色的戰袍,鮮艷明亮,整齊的戰歌聲,叫人精神振奮。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他看著那支不過百人的鷹揚騎兵,從道路上過去。

  「有朝一日,我也要成為其中一員!」在他身旁,一個個子高高的男子,感慨著:「大丈夫,不為鷹揚,豈不遺憾?!」

  「二郎的志向,遲早是可以實現的!」牛超聞言,對那人道:「汝父曾是鷹揚士,又乃是歸寧鎮人士,依制度,可以減兩年義從服役……」

  「興許明年,就能拿到鷹揚旅的入募文書!」

  「托您吉言了!」個子高高的男子笑著道:「俺爹說了,丞相從來不計出生,只用敢打敢拼,人人皆可出頭!」

  「可惜,這天下的夷狄不經打……」

  「永始三年後,四海就沒有叛軍、亂臣了……」

  「俺爹常常和我們感嘆說,我們沒有生在好時候啊!」

  「如今,丞相點兵,興王師,起義軍,誅暴政,布德於異域……俺終於遇到了時機了!」

  說到這裡,他眼中滿滿的都是興奮與期待。

  讓牛超聽著,心裏面也是羨慕嫉妒恨。

  七月份,鷹揚左都尉郭戎奉丞相命於幕南點兵,遴選各部青壯、銳勇,優中選優,共選三千義從,來此西域,編組為鷹揚義從甲部。

  諸水部包括他在內,只有不到兩百人被選入其中。

  其標準之苛刻,要求之嚴格,讓人咋舌。

  等到他們從漠南走諸水部,經龍城、五原,轉河西進入西域後。

  牛超才知道,大漢之大,上國之盛!

  他本以為,漠南三千義從,定是漢家藩國義從的佼佼者,無有能出其右者。

  然而,到了這西域,他才知道自己錯的到底有多離譜!

  此番,丞相點兵,召集屬國義從。

  漠南諸部、湟水羌部、河西義勇、西域義從,各以義從三千至五千不等來集。

  分為甲、乙、丙、丁四部。

  甲部為漠南,乙部為湟水羌,丙部為河西義勇,丁部為西域義從。

  以牛超來看,漠南義從,在這四部義從里,只是勝過河西義勇,根本不能和湟水義從、西域胡人義從相比!

  特別是那湟水義從!

  人人皆騎乘汗血馬,個個都穿著胸甲。

  他們甚至還有一支四百人的火槍騎兵!

  簡直壕到令人髮指!

  牛超也是打聽才知道,湟水一地,乃是漢家先帝御定的『法外之土』。

  不受漢律管制的特殊地區。

  當地放開蓄奴,放開土地兼併,放開金融管制,放開賭博、煙花禁令。

  是故,那邊是漢室最大的勞動力交易中心與高利貸地區。

  經過十餘年的競爭與淘汰,能在當地活下來的羌人,都是那種背後有執政撐腰,同時給數十家公侯貴族提供種種服務的部族。

  換而言之,這些人乃是漢家公侯們的打手和保鏢。

  最起碼也是各個種植園裡的監工!

  所以,裝備豪華,也就不出奇了。

  在事實上,這些人與其說是義從,不如說是各個列侯、公卿家的家臣!

  甚至其中還有人乃是公卿家的私生子。

  自然,這些人背後的大人物,都希望他們可以通過這次機會,立下軍功,方便後續操作。

  於是,大開後門,連火槍這種鷹揚旅都未能完全裝備的大殺器也給他們搞來了四百柄!

  若湟水義從是壕,那麼,西域各國的胡人義從,就是悍了!

  此番,丞相點兵,樓蘭、尉黎、莎車、精絕、烏孫等國,共出兵四千人。

  全部都是從各國的貴族之中選拔出來的!

  人人皆是悍勇之輩,果決之士!

  西域胡人王國中的貴族,若是地位低一點,據說連選拔的機會都沒有!

  沒有辦法!

  這些王國,現在全靠漢室的認可來維繫。

  許多人的身份地位,來自於長安的冊封。

  而且,他們也需要來自長安的冊封與承認來加強自身的統治。

  而能在漢軍中擔任軍官,對這些人的子弟來說,幾乎等於強化了未來的繼承人地位!

  況且,為漢義從的履歷,是可以在申請留學太學時加分的。

  所以,人人都是打破了腦袋!

  甚至有王子也參與其中,說不定某個看上去不起眼的騎兵,就是某國世子!

  以至於,烏恆人在來到西域後,都有些垂頭喪氣。

  不過……

  牛超卻沒有半分擔心,反而更有鬥志了!

  因為他已經通過關係,知道了,這次丞相要對付的目標——不是一國,而是數十,甚至數百個大大小小的王國!

  所以,他和他的族人,有的是表現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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