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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崩塌

2024-05-05 21:42:52 作者: 要離刺荊軻

  只是,可惜,很多事情,這個時代的人,不一定能理解。

  張越也知道,現在與別人說什麼商品經濟,資本市場,肯定是對牛彈琴。

  所以,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就問道:「王兄可知,國家財稅收入,主要是哪幾個部分嗎?」

  「進有所耳聞……」劉進想了想,答道:「應是田稅、賦稅、緡錢、鹽鐵及海稅……」

  「其中,田稅占一,賦稅占三,緡錢占二、鹽鐵占三,海稅占一……」

  這是自元狩六年以後就形成的財稅格局。

  「若去掉緡錢、鹽鐵和海稅,國家還能有多少收入?」張越微笑著問道。

  

  「四成?」劉進眉毛一跳,心驚膽戰。

  「這就對了……」張越嘆道:「若無鹽鐵、工商、海魚之利,百姓負擔,該會加重到何種地步?」

  「恐怕少不得,田稅得回到秦代的十五稅一,甚至十稅一、五稅一!」

  「至於徭役口賦之錢,至少得翻三倍……」

  「王兄以為,百姓負擔若加重至斯,他們能活命嗎?」

  「陳勝吳廣,殷鑑不遠,王兄以為,今日之百姓,比之秦代之百姓,可是更能忍耐?」

  答案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中國的農民,自古以來就是,誰讓他們活不了,他們就讓誰活不了!

  連飛機坦克大炮,都尚且不能阻止農民起來反抗。

  就憑這劉家的破銅爛鐵,能阻止得了沒有活路的農民揭竿而起?

  笑話!

  秦帝國的屍體,可就擺在哪裡,就在驪山中,就在長安城南的廢墟里。

  隨便誰都可以去看一看,觀摩觀摩。

  劉進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長樂宮前,所看到的那十二尊金人。

  秦始皇鑄造的金人。

  金人高大威武,金人底座有李斯所作,蒙恬所書的銘文,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諸侯為郡縣,一法律,同度量。

  只是看那銘文,秦帝國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便已撲面而來。

  然而金人鑄造後不過數年,秦帝國就灰飛煙滅了。

  從前,劉進對這些金人沒有什麼感觸,只覺得有些好玩。

  但現在,他內心卻是一片霜寒。

  他終於明白了,高帝和歷代先帝,為何會將那十二尊金人從阿房宮的廢墟里費盡心思的拖出來,立在長樂宮北闕之下。

  就是要讓他這樣的不肖子孫,好好看看秦人的屍體!

  那就是十二尊,永不腐朽和褪色的屍體。

  更是最好的教育標本!

  只是……

  劉進抬起頭,有些迷茫的問道:「難道就要坐視桑弘羊以國家之公權力,與民爭利嗎?」

  老師們曾經對他說過的故事和事情,此刻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激動的說道:「桑弘羊用鹽鐵之利,而奪民利,又巧立名目,以收緡錢,肆意製造冤案,巧取豪奪……吾曾聽說,桑弘羊於齊魯之地,臨海之濱,以做海官,收海魚之稅,更以樓船捕撈,以至海魚竟不出……」(注)

  這是他老師給他講過的一個關於桑弘羊獲罪於天的鐵證!

  這個天殺的佞臣,為了要錢,竟然無恥到在齊魯海濱,組織樓船艦隊和官府官吏,進行官營捕撈。

  原本富饒的海域,現在一片荒蕪。

  沿海的漁民,無不哭號哀傷。

  他們的生計,被剝奪了!

  而這正是桑弘羊獲罪於天的證據!

  要不是出了佞臣,上蒼震怒,海魚怎麼可能會躲起來?

  所以,請烹桑弘羊,海魚們一定會歡欣鼓舞的重新出現在海濱!

  數十萬漁民將重新找到他們賴以為生的魚群!

  張越聽完,卻是一楞。

  這是他從前所不知道的事情。

  這讓他對桑弘羊的感觀,也有了重新的認知。

  這樣的官吏,在張越眼裡,別說是在這西元前的封建社會了。

  哪怕到了後世,恐怕也一定能混的風生水起。

  人家主觀能動性,簡直強無敵啊!

  你想想看,一個國家的高官,既能放得下架子,帶著官署吏員,在市場公然叫賣、推銷產品。

  還能發動自己的所有能力,創造機會,拼命給國家增加收入。

  倘若這樣的官員都不能得到提拔,誰還可以呢?

  便是達康書記,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治粟都尉,還去海中捕魚了?」張越抿了抿嘴唇,然後扭頭向一側,對袁常說道:「袁公子,聽說袁叔父與治粟都尉有舊?」

  袁常立刻跳起來,笑著道:「老師您問我嗎?是啊,我父與治粟都尉甚為熟稔……怎麼,老師有事吩咐?」

  張越聞言,臉上有些抽搐,對這個不要臉的紈絝子,他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只能裝作沒有聽到對方的尊稱,說道:「請袁公子替我帶一句話給桑都尉,就說——齊魯之魚,哪裡有朝鮮四郡的多?請桑都尉派樓船去朝鮮四郡海濱捕魚,必有所獲!」

  「嗯……」袁常一楞,隨即拜道:「謹遵老師之命,老師的話,弟子一定帶到!」

  然後,張越才回過頭,對劉進道:「海魚不出,換個地方就可以了嘛……」

  「大洋無邊無際,其中魚獲多如繁星,齊魯海濱之魚,可能是被捕撈的太厲害了,所以變得稀少了……就像這山中野物,獵人一多,就會絕跡是一個道理……」

  劉進聽了,卻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張越。

  當世之人,提起桑弘羊在齊魯捕魚,搞得海魚絕跡,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捶胸頓足。

  像眼前這個張子重這樣,既不痛罵,也不懊悔,反而提議讓桑弘羊換個地方捕魚的人,這還是劉進第一次見到。

  張越卻是笑著,對他道:「王兄覺得不妥?」

  「那換個方式……」

  「王兄是願意治粟都尉去海中捕魚一百萬石,補貼國用,還是願意國家對百姓再加口賦二十錢?」

  這個選擇題,不難做。

  「自是去海中捕魚一百萬石……」劉進低聲說道。

  隨著這個答案一出口,劉進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徹底崩塌。

  他的老師們,曾給他塑造的世界,正在全面崩潰。

  與此同時,一個新世界,正在成形。

  劉進不傻,相反他很聰明。

  當張越問出那個問題後,他就立刻想到了其他事情和其他問題。

  同樣的道理,若讓他來做選擇題。

  在桑弘羊做鹽鐵買賣和給百姓加稅之間,他也只能選擇讓桑弘羊去做鹽鐵買賣。

  因為,百姓實在已經不堪重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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