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骨針
2024-10-06 04:43:19
作者: 岳南、楊仕
西郊公園會議之後,吳晗和夏鼐先後來到定陵發掘現場,察看了小石碑的形狀和位置後,和發掘隊一起制訂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在第二道探溝的西側,隔開2米寬的距離,並與第二探溝垂直,對準寶頂的地下中心方位,開掘一條東西走向的探溝。這樣可取捷徑找到通向地宮的隧道,直達地宮。
由於小石碑的出現,民工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鬆散,而且酷暑漸漸退去,秋風在園中吹拂,大家精神大振,幹勁倍增。
就在第三道探溝挖到2米深時,有個民工突然發現了一根約5厘米長的細棍。這根比鉛筆還細的東西,酷似皇妃頭上插戴的玉簪。民工用手擦去上面的泥土和腐質,跑上探溝,高聲呼喊:「趙先生,我挖出一支皇后的玉簪,你看看。」
趙其昌驚喜地接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欲說什麼,又沒有說出,最後鼓勵這個民工一番,就去找白萬玉。
「白老,你看這是什麼?」趙其昌遞過去,「我看這是根骨針,新石器時代的產物。」
發現的骨針
白萬玉接過放在手中掂了掂,又擦了擦塵土,點點頭:「沒錯,是根骨針,幾千年了,怎麼在這裡出現呢?」
按教科書劃分,這骨針應屬於原始社會後期的產物,最短時間也應是三四千年以前的,為什麼會跑到這三百年前的探溝中?它從哪裡來?它的出現與陵墓有什麼樣的聯繫?
正當他們思索著這個謎時,夏鼐驅車而來。趙其昌把骨針遞上,詼諧地說:「夏所長,探溝里發現了一支玉簪,你看看。」
夏鼐接過,瞅了一眼,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好一支玉簪啊。」他沉思片刻,極其肯定地說:「這根骨針是隨著隧道的填土,從遠處遷移而來的。這就說明在陵區周圍,有新石器時代遺址。要想得到證實,你們不妨找找看。」當地傳說,各陵寶城內黃土堆成的寶頂,不是就地取土堆成的,而是來自十幾里外。皇帝注重風水、龍脈,陵園內不僅不能取土,也不能用車運土,而是軍民工匠排成長隊,一筐一筐地從遠處傳遞而來。文獻記載,金代建立中都城就是用的這一方法,從百里之外的涿州運土。明代文獻也屢有記載,陵園附近嚴禁破山取土損傷龍脈。看來這傳說可能是事實。但龍脈的邊緣在哪裡?小小的骨針把工作隊引向十幾里外。
在定陵西南十五六里的地方,有一片潔淨的黃土,中間是大片坑窪,原有積水,現已乾涸,窪地足有20,000平方米。問了問當地老鄉,他們說這裡叫「黃土塘」。就在塘邊土沿上,又採集到一些與骨針屬於同一時代的陶片;再取土樣與定陵的填土對比,完全一樣,這就可以肯定,定陵的填土取自此處。有來龍就有去脈,滄海變桑田,三千多年前的先民遺址,而今又做了皇陵上的一抔黃土。
實際上,這枚小小的骨針還把人引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就在陵區大紅門東北邊的寶山下,發現了一把石斧和一些原始人做飯使用的陶罐碎片、鬲腿等,還不時出現一些時代較晚的瓦片。稍後,趙其昌和白萬玉帶領考古所和北京大學的老師、同行再到寶山查看時,每個人手裡幾乎都撿到一些遺物。他的老師,北大考古教研室主任蘇秉琦教授當著大家的面問趙其昌:「對這個遺址,你怎麼看?」白萬玉湊過來說:「蘇先生又要考你呢!這是你野外實習的補考,好好答,爭取滿分。」趙其昌笑笑,果真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這是個先民理想的生活處所。第一,小山北面陡峭,山下是河,下山取水方便;第二,山南平坦,便於農耕,搭個草棚,高坡向陽。至於時代嘛,從遺物看自然屬新石器時代晚期,不過從那些布紋瓦片看,可能延續到漢代或再晚些,這裡仍有居民在活動。」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可以及格,滿分不夠。」閻文儒教授又問:「怎麼防禦野獸啊?」趙其昌說:「北面是大河,自然的圍牆,哪來的野獸。」工作隊的龐中威立刻接道:「真有野獸,山下有狼窩。前不久泰陵那裡一個小伙子還在洞裡捉住三隻狼崽子,老狼連連號叫幾夜。要不是先把小狼捉走,肯定連老狼也一網打盡……」蘇秉琦笑了:「不是說北面的防禦,是說南面。」趙其昌看出老師們是在開玩笑,也轉了話題:「南面的村子叫龍母莊,長陵園,是明朝為祭陵種植瓜果上貢的地方,也是程六的老家,當年程六爺盜掘了萬娘娘的墳,把鳳冠拿回家,他結婚時新娘子還把它戴在頭上臭美呢。文獻上還說,姚廣孝扮作卜卦先生,幫助永樂選陵就是在龍母莊出現的……」
定陵欞星門、明樓
夏所長半天不語,只是微笑,最後說:「看來北京的考古圖上還要標上一個點,增加個寶山遺址。你們定陵完工後,就轉向寶山。」白萬玉笑了:「我是趕不上了,趙公可能還有希望吧!」
從三千年前的先民,到三百年的皇陵,誰也沒有想到,白雲蒼狗,變化竟這麼大。而今,又過了四十多年,這裡卻蓋起旅遊飯店,建起高樓,與古老陵園形成強烈反差,反而不倫不類了。一根骨針引出的兩條長線,就這樣斷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