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6 04:39:54
作者: 多多
當揚州還叫廣陵的時候,便已是詩人們競相詠頌的游賞之地,而隨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這樣的名句流傳,更是奠定了揚州在諸城中無可比擬的地位。
與汴京的古樸大氣不同,這座水城小樓林立,酒旗飄飄,二十四橋下的柳色煙靄中,處處可見妙齡少女婀娜多姿的身影。
所以蟲蟲一下船,就被這處處樓台,風送管弦的景致迷住了,街上的少女都喜歡穿淺色紗裙,配上白皙的肌膚,吳儂軟語,簡直要勾走男人們的魂魄。
但老頭子一入城就離開了大路,向偏僻的小巷中走去。蟲蟲萬般不願,索性獨自玩耍,而跟他同去的,則是一貫活潑好動的蒼甲。
小巷位於揚州羅城,遠離繁華街道,清幽僻靜,一個管家打扮的老人從一間茅舍中走出來,將鑰匙交到了老頭子手中。
「屋裡的家什用具都按先生的吩咐備好了……」老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說,會在汴京等你的好消息。」
「老頭子,你真是奇怪。」在老人走後,阿朱在籬笆牆外現身,這聰明美麗的女子頗為不解地望著自己的主人,像是第一天認識他。
「哪裡奇怪?難道是這幾天老得比較厲害?」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依舊是少年模樣,毫無變化。
「你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到揚州,為什麼不去找那女子藏身的地方,倒要打算在這裡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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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紗帽的少年微微一笑,像是狐狸般狡黠。
「阿朱,你真是太聰明了,如果你不是妖怪,我幾乎會愛上你……」老頭子用欣賞的目光望著阿朱,讚許地說,「你說得沒錯,這事確實奇怪,但奇怪的卻並不是我。」
阿朱站在翠竹下,黑色紗裙隨風曼舞,風姿卓越動人,杏核大眼中滿含期盼。
「奇怪的是朱文浩……」少年驅魔師皺了皺眉,十分疑惑,「為了找這麼一名消失了十年的少女,他未太過大費周章,不但連夜為我租船趕路,更在揚州替我賃了個宅子。你說奇怪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說……」
「而且朱老爺當了幾十年的牙人,據說最大的一筆生意,是從西域偷運了十幾匹汗血寶馬入京,改善了軍隊的戰力。這種風雲人物,會牽掛一個只知道尋找柳永詩詞的委託人?甚至在十年後還念念不忘?」
「難道?她當年的委託,並不是如此簡單?」
「當年發生了什麼,我無從得知。我只知道如今自己面對的情勢,絕對不簡單……」他疲憊地連連咳嗽,走進了內室,看樣子是打算好好休息一番。
揚州不負幾百年來的盛名,即便是來過多次的人,也能在琳琅滿目的商鋪中,華麗的畫舫里,以及歌妓的溫言軟語中,找到新的樂趣。
而老頭子這麼一歇就是五天,這五天中他沒有召喚任何妖怪,只躲在房中蒙頭大睡,甚至連一個任務都沒派出去。
手下們也樂得輕鬆,眠狼去找了最好的匠人磨劍,乾達婆流連於花叢,阿朱去綢緞鋪訂了套新衣服,蒼甲到處惹是生非。
倒是一直輕佻好動的蟲蟲,卻難得地跟熊男一起守在驅魔師居住的茅屋外。這白衣的少年目光灼灼,似乎又看到了奇怪的景象。
不笑的時候,他的嘴角微微下垂,仿佛快要哭出來了。
第六天的傍晚,一直蟄伏的少年驅魔師終於走出了茅屋,幾天來揚州城中夜夜歌舞昇平,沒有任何怪事發生。而草廬外只有竹影飄搖,暗香浮動,更是靜憩宜人。幾天下來,怎麼看都沒有異常。
他踏著如血殘陽,走進了揚州繁華的街道,華燈初上,宛如星光萬點,將他的影子映在牆上。
奇怪的是,明明站在燈下的只有他一個人,那影子卻紛亂飄忽,仿佛裡面藏著好幾個人一般。
「蟲蟲……」老頭子朝風中揮了揮手,立刻有白衣勝雪的少年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一直嬉皮笑臉的蟲蟲,也難得嚴謹肅穆,似乎嗅到了即將有大事發生。
「走吧,帶我去你看到過的地方。」老頭子輕輕吩咐他。
蟲蟲吸了吸鼻子,似乎在花香中嗅到了線索,快步走在前面。他們賃了輛馬車,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來到了揚州城一處偏僻的民居中。
這裡遠離商業中心,更不是達官顯貴的府邸,卻偏偏有一座塔,突兀地佇立在低矮的民居中,在霞光萬道中,仿佛一柄利劍,將天幕一分為二。
「就是這裡……」蟲蟲仰著鼻子在風中聞了聞,指向了那座高塔。
「這是你所說的小樓?」老頭子本就蒼白的臉色,被他氣得變成了鐵青。
「不知道啊,可是我看到的景象,明明就是一座樓……」蟲蟲也十分納悶,不斷地撓著腦袋向前走。
事已至此,他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塔周圍的民居中,時不時有人探出頭,好奇地看著陌生的他們。
「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灰濛濛的天色中,迎面走來一個老人,打量了他一番。
「是的,此番來揚州,是探訪一個朋友……」老頭子咳嗽了兩聲,做出有病在身,活不了幾天的樣子,「正好想問問老丈,這塔是做什麼的?」
老人立刻挺直腰杆,笑呵呵地說,「你可找對人了,年輕的人都不知道這塔的來歷。據說這是一位痴情的女子,為紀念她的郎君所建,而她終年住在這木塔中,飲水吃食都有人從外面挑來供給……」
「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這裡果然住著個女人!」蟲蟲立刻雀躍不已,一副立了大功的模樣。
「那多謝老丈了……」老頭子咳嗽了兩聲,連連向老人道謝,「如此說來,為了這段感人的故事,我也得好好去看看這塔。」
老人連連點頭,似乎對他的做法十分滿意。
日光一寸寸消失,終於連那麼一點餘暉都被暗夜吞噬。夜風乍起,帶著幾分寒意,驅散了初夏的悶熱。月光星輝盡被烏雲遮蔽,一場夏日的雷雨,即將到來。
他驅退了蟲蟲,孤身一人踏著荒草走到塔前。塔是木製結構,共有七層,門環鏽跡斑斑,似乎年久失修,無人居住。
在昏暗的光線中,他俊逸清秀的臉,宛如一張浮在黑暗底色上的畫,透著一絲不屬於人類的理性和睿智。
他根本沒問裡面是否有人,便推門走了進去。門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闔上,他青色的身影在黑夜中一晃便消失不見。
仿佛小舟傾覆於狂風暴雨的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