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2024-10-06 04:38:24
作者: 多多
阿朱倒懸在大樹上,曼妙的身影隨風擺動,這嫵媚艷麗的女人卻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小姑娘在最後一刻選擇了自己的情郎,扭轉了戰鬥的局勢。
「啊啊——」但冢狐卻發出悽厲的尖叫,他的胸口多了一柄匕首,入骨三分,淋漓的鮮血染黑了高貴的紫衣。
糖奴從他的懷中站起來,藍色的錦裙在夜風中招展,像是一隻翩翩彩蝶。
「你以為我是你的玩物?可以為你傾盡生死?」她在裙擺上擦了擦染血的手,冷冷地說,「你不是我的主人,他早已死了,即便他不死,我也不會再受任何人掌控。」
她這樣說著,眼中卻閃爍出晶瑩的淚花。是的,羲禾已經死了,死在漫天飛雪的荒山中,如今她得到了他最後的溫存,還有什麼遺憾?
「你這個瘋子,瘋子!」冢狐憤怒地破口大罵,百年來他從未折在妖怪手中。而隨著他的罵聲,使錘的大漢突然出現在糖奴身後,掄起一錘就要將她砸死。
熊男和眠狼都救助不及,眼見這小姑娘就要被酒罈般的大錘砸得粉身碎骨,老頭子迅速揮退了兩名妖獸。
幾乎在他們消失的同時,萬道銀絲從半空中射出,纏住了那灌注了千鈞之力的大錘。
阿朱飄落在雪中,在障眼法中,她的黑衣變成了紅裳,宛如白雪中一簇跳動的火焰。
「終於等到你了!」冢狐方才還虛弱無神的雙眼突然變得精光四射,轉眼使棍的男人出現在了阿朱的身後。
他長棍一挑,準確地擊中了她手中的漆盒,盒子「啪」地一聲飛到半空,盒蓋翻開,一張輕薄的圖紙飄蕩而落。
「糖奴!」老頭子焦急地厲聲大喊。
阿朱回身搶圖,但長棍舞出凌厲的罡風,封住了她的攻勢。使錘的大漢搬開斷垣,把冢狐從廢棄中救出來,而就在這時,地面發出了劇烈的顫抖。
一面面高牆拔地而起,封住了冢狐的去路,只見糖奴雙手抱著荷包,小臉緊繃,催動了最強的障眼法。
冢狐順勢躍起,一把將《海國圖》搶在手中。而這時牆開始一面面坍塌,發出「隆隆」巨響,他們在牆垣間飛快地跳躍移動,卻仍被沉重的石牆追的狼狽不堪。
然而就在他們逃到門前時,兩扇大門卻「哐當」一聲關得死死的。
使錘的大漢將巨錘掄成滿月,一錘砸在門上,巨大的勁力震得他虎口出血,但總算被他砸出一條生路。
他拉著冢狐從門上的破洞爬出去,使棍的男人殿後,他們似乎受到了驚嚇,始終沒敢再回頭看這可怕的園林一眼。
除夕之夜,辭舊迎新。靈雨坐在家中興高采烈地吃著炙羊腿和餛飩,喝著熱好的屠蘇酒,準備守歲過年。
然而當天空中響起第一聲爆竹時,她的小院中卻意外地響起了叩門聲,而客卻是一個臉色蒼白,口角儘是鮮血的俊逸少年。
「有酒有肉?」他倚在門上,有氣無力地笑。
「有啊,但是只夠一個人吃的!」靈雨白了他一眼,就要關上大門。
但他卻仍厚臉皮地擠了進來,雖然糖奴以撒豆成兵,指草為蛇的障眼法驅走了冢狐,他的莊園仍然被毀之殆盡,根本無法居住。
除夕之夜,店鋪早已歇業,他只能來靈雨這裡暫住。
伴隨著爆竹聲聲,他裹著棉被,躺在溫暖的火盆旁邊,吃著炙好的羊肉,突然覺得非常溫暖。
這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有人陪伴的除夕。
「哎,好幸福,怪不得男人年紀一大就想成家……」他感慨著說。
「我可不這麼覺得,誰要去伺候男人……」靈雨翻烤著爐子上的肉,氣得臉頰緋紅,連眼下的小痣都跟著跳動,「混蛋,我只買了兩斤肉啊……」
但煙花大作,淹沒了她的咒罵,在絢麗的光影中,兩人的嫌隙似乎也隨著這辭舊迎新的氣氛化為烏有。
半個月後的上元節,老頭子養好了身體,帶著糖奴神采奕奕地逛燈會,猜燈謎,玩得不亦樂乎。
但她卻始終提不起精神,一副愧疚的神色。
「對不起,如果我的動作再快一點,《海國圖》就不會丟了。」走了半晌,這個可愛的小妖怪低著頭道出了歉意。
「誰說《海國圖》丟了呢?」老頭子朝她眨了眨眼,站在五彩花燈中笑。
實際上他那天搶回的辛夫人的包裹中,只有一些珠玉首飾和佛經法器,哪裡有《海國圖》的影子?
他將錯就錯,以一張假圖騙過冢狐,不但可以讓他死心,更摸清了這闊別已久的宿敵的實力。
「可、可是,如果他拿走的圖是假的,那真的在哪裡?」糖奴聽他說清原委,卻越發迷惑。
「被顧羲禾帶走了,他是打算把它交給父親的。」老頭子走到糖奴面前,輕輕地問,「糖奴,你是在哪裡殺掉的他?」
糖奴抬起頭,瞪圓了眼睛,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望著他。
「他應該帶你一同上路了吧?行禮里有裝過昆蟲的陶罐,但卻是空的,當我看到它時,就猜到了一切。……」
她面色一僵,但隨即就低下頭,小聲哭泣起來。
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再次浮現在眼前,在去往泉州的大船上,她還滿懷少女旖旎的春夢,顧羲禾卻融化了松香,在燈下溫柔地對她笑。
「糖奴,一點都不痛的,我要將你做成最美麗的琥珀,送給父親。」他持著裝滿松香的玉勺,將她釘在模具中,鉤子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多麼漂亮的翅膀,多麼碧綠的顏色,不枉我養你這麼久……」
那時她才明白,她始終是他的玩物。他所有的愛意溫存,細心呵護,都是為了讓她保持最艷麗的姿態死去。
但顧羲禾卻沒有想到,他面對的,卻是因滿懷對他的愛而成為精魅的昆蟲。一片浮冰憑空出現在運河上,撞漏了大船。
他們不得已改走陸路,卻又莫名其妙地失去方向,在荒野中迷路,風流倜儻的少年,在寒風冷雪中慢慢成為了一具屍體。
當忠伯逃離困境後,她心中被悔意和負罪感充斥,在一個溫暖的夜晚從陶罐中逃出,使用障眼法一路回到顧家,變成了顧羲禾的模樣。
人類總是如此殘忍,高高在上地玩弄其他生命,卻也難逃被妖怪殺死的命運。
老頭子撫摸著這可憐姑娘的秀髮,似乎在安慰痛哭流涕的她。
可是她的心情他再明白不過,當我們年輕時,總是會奮不顧身地愛上過一個人,不求回報,不計付出,卻往往為情所傷。
但卻並不知道,傷害我們的其實並不是那個冷酷的愛人,而是自己奉獻的那些卑微的、痴心的、卻又濃烈如火的愛。
上元節的燈火,彩燈繽紛,如千樹花朵在東風中綻放,又像是將天上的星子都搬到人間。驀然回首時,昔日的離人,卻早已消逝在燈火闌珊之處。
再不復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