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4-10-06 04:35:49
作者: 多多
次日傍晚時分,始終沒露面的老頭子就像是變戲法般出現在畫舫的甲板上,他穿著一身吳綾長袍,白衣翩翩,頗有幾分英俊少年的姿態。
尤其這少年面如白玉,劍眉入鬢,鼻樑高挺,怎麼看都讓人喜歡。只除了那雙眼睛,完全沒有年輕人的生動活潑,像冰,像鐵,總是少了些人味。
碧瑤在艙底感知到主人的氣息,風一般跑上去,停在他面前,卻覺得忐忑不安,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終於要來了嗎?」她從腰間拔出了兩柄短刀,眺望著被落日染成鮮紅的江水。
「應該很快,我每天都來江邊釣魚,昨晚發現了她的蹤跡。」老頭子迎著江風,咳嗽著回答。
今天冷風乍起,江中翻起千萬層魚鱗般的波浪,仿佛他們的船根本不是在江中漂流,倒像是停在北冥之鯤的背上,駛向未知的玄妙之地。
兩人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就回到艙底,只等天黑。
船上還有幾名忠僕,碧瑤讓他們做了些下酒的小菜招待老頭子,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老頭子看著燈光下的碧瑤,她的臉依舊圓圓的,臉頰邊仍有兩個俏皮的酒窩,但無論如何,也找不出少女的稚氣。
「老頭子,謝謝你幫我,你說得有道理,這次救了盛郎,我還回到你身邊,再也不奢求跟他天長地久……」碧瑤說著,淚盈於睫。
妖和人隔了深不見底的鴻溝,她空有一腔愛意,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
「說你笨還真笨,你我廢了這麼大勁,要那難纏的大蟲子打架,難道就是為了讓盛天鈺獨自過快活日子?」老頭子笑眯眯地按了按她頰邊的酒窩,「聽我的,你死死地纏住他,你對他有恩,他這輩子都不敢撇下你。等他年老色衰,你反悔了,再回我身邊不遲……」
他還沒說完,碧瑤就抓起一張熱餅丟到了他的臉上。她的緊張和悲哀在剎那間一掃而空,小小的船艙里充滿了笑聲。
可當明月高懸之時,碧瑤就笑不出來了,她坐在床邊,握著盛天鈺的手,惶恐地看向窗外。
盛天鈺似乎也知道了今晚是他的生死攸關之際,連大氣都不敢吭,如果不是一雙眼睛仍會動,簡直跟死人無異。
甲板上只有少年驅魔師,倚靠在欄杆上。
月色皎皎,江天萬里,他提著一壺酒,翩然而立,仿佛一張嘴就能吟詩作對一般。江心浪潮翻湧,捲起污濁的泥水,他拔下壺塞,將整壺美酒倒入江水之中。
「別藏著了,快出來吧!」他咳嗽了兩聲,微笑著說。
江水中驟然起了異動,一條水線箭一般向他射來。他將酒壺掄圓,重重地砸在了水線之上,剎那間在月色下綻開了一朵白色的水花。
而這花飛快就謝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隻巨大的蠱蟲,它昂然立在船前,竟然跟這三層樓的畫舫差不多高。
蟲子桀驁地朝他揮舞著螯肢,說出的話卻柔媚入骨,是嬌滴滴的女人的聲音,「你就是老頭子?」
「是!」老頭子輕飄飄地飛到船頂,宛如仙人般曼妙優雅。定睛看去,卻能看到他背後懸著根堅韌的蛛絲。
他站在高處,終於看清了蟲子的全貌。它周身被厚厚的黑殼覆蓋,後背上卻長著一張女人的臉。
而跟他對話的,正是這個女人。
「你是怎麼把自己變成這樣的?」連見多識廣的他,都有些不忍心。
「是一位貴人,教了我些小法術,讓我不但能永葆青春,還能擁有力量。」顧五娘看出他眼底的惋惜,也長嘆一聲,「畢竟年華老去的女人,很難得到真愛。」
「你這貴人……,可真不怎麼樣。」老頭子咳嗽了兩聲,搖了搖頭。
「那我們能和解嗎?畢竟船里的那位公子跟你也沒什麼瓜葛。」她顯然不願與他為敵,溫柔地問,「只要你不攔著我,取了他的性命,我絕對不會傷你分毫。」
老頭子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美麗的臉,輕輕地搖了搖頭,「如果是個美人來求我,或許我會答應,可你如今的樣子,實在……」
他微笑著,像個輕佻的少年。話音未落,一隻巨大的蟲肢已經向他刺來。
「阿朱!」他大喝一聲,阿朱婀娜的身影在風中出現,雙手一揚,蛛絲橫溢,瞬間就纏住了蟲肢。
他轉身向艙底跑去,阿朱孤身對抗著巨蟲,她的本事就是捉蟲子,手中變出了一張張巨網,綿延不絕地向顧五娘頭上罩去。
顧五娘在水中無處著力,瞅了個機會,飛快地攀到了甲板上。而此時老頭子早跑得不見影蹤,只剩下阿朱一個人在跟自己對抗。
她瘋狂地割斷了身上捆綁的蛛絲,揮舞起螯足,就向阿朱刺去。
「熊男!」風裡又響起了老頭子清脆響亮的呼喝,隨即一個身材高大,身穿毛皮背心的壯漢驟然現身。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如接白刃般緊緊抓住了蟲子的螯肢。
「給你最大的力量!」老頭子從窗中探出頭,他的面容變得猙獰,連飄飛的白衣仿佛都化為火焰。
而與此同時,熊男身上的肌肉剎那間膨脹了數倍,源源不絕的力量湧入他的身體,他像是神話中的刑天般威猛有力。
他大吼一聲,一咬牙就將蟲子掀翻在甲板上,同時雙臂一揮,「咔嚓」一聲就掰斷了一根蟲肢。
熊男威風八面,老頭子則渾身顫抖,周身的骨骼無一處不痛,那是用力過度的結果。
他最討厭這種硬碰硬的比拼,只有傻子才會去跟人到處比力氣,但為了完成自己的計劃,不得不做些蠢事。
他奮力在風中一揮,熊男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空蕩蕩甲板上,只剩下被摔得七葷八素的顧五娘。
她伶俐地翻過身,只見船艙中白影一閃,老頭子像是鷹隼般靈敏地向艙底跑去。
「藏在那裡嗎?」她舔了舔鮮紅如血的唇,一頭鑽進船艙,也奔向艙底。
甬道狹窄逼仄,沒有給她多少施展的空間,她只能追著老頭子的背影不停地咬,螯肢不能揮舞,能攻擊的只有面盆大的嘴,和嘴邊的兩根觸鬚。
可是每當她即將咬到這白衣少年時,他總是會摔個跤或者在地上打個滾,巧妙地躲開自己的的攻擊。而時不時阿朱個熊男還會交替出現,偷襲她兩下。
這處境讓她十分氣憤,又無處發泄,只希望快點殺掉盛天鈺,全身而退。她這心愿仿佛被老天聽到,只見一直跑在前面,如兔子般的老頭子,突然停在一扇門前不跑了。
他朝她微微一笑,蛇似地順著門縫溜了進去。
顧五娘遲疑了,她留意到這是船艙的最底層,甚至從窗口看出去,江面仿佛就在腳下。但她想到了那個穿黑色斗篷的人,那人可怕的手段,仍然鼓起勇氣,一把撕裂了那薄薄的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