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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04:32:16
作者: 多多
大都督長史家的防備,在一夕之間,變得森嚴起來。這座位於子城的豪邸,眾多家丁護院,提著長棍,在高牆內外巡邏。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守備嚴密得連個麻雀都飛不進去。
而白夢仍哼著《代春日行》,一身白衣,恍如戲水鷺鷥,在虹橋花街處遊蕩著。他流連於煙花之中,卻對諸多藝妓歌女一視同仁,據說他能在尋常的酒樓里聽曲;也會去胡姬的酒肆里觀舞;更是諸多王孫貴族羨艷的,名妓小歌仙兒的入幕之賓。
他會舉著油紙傘,送那些衣飾華麗的女子回家;也會在午夜時分,在歌姬的小院中撫琴奏曲;更會體貼地買了冰鎮的酸梅湯,送給台上唱戲的紅角。
他仿佛是所有人的情人,又好像從未屬於任何一個人。
那雙琥珀般通透誘人的雙眸里,永遠閃爍著冰冷的光。即便在五月的艷陽下,也無法在他的瞳仁中,看到任何暖意。
端午節很快到了,家家戶戶掛起驅逐蟲蛇的蒿草艾葉,婦女們買了百索棕,細心地剝開粽葉,給自家的孩子餵白玉團兒吃。
這天十分熱鬧,廣陵大半百姓,都去河邊觀看千舟競渡,銀槳渡波,據說因為今年有高麗使節來賀,觀舟之人,又比往年多了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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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是不能掛蒿草,熏艾葉的,那樣的話阿朱一定會發脾氣。所以我只在集市上買了燒肉和黃酒,放在了後院,又在竹影飄搖的陰涼之處,備好了廣陵郡最緊俏的氈帽、百鍊鏡等稀罕的玩意兒。
做好了這些,我便獨自一人回到房間,喝著軟糯的黃酒,吃起了清甜的粽子。
漸漸夕陽西下,原本只有綠竹掩映的院落,仿佛一轉眼,便充斥著歡歌笑語。他們歡快地推杯換盞,彈劍縱歌,在後窗上映出紛亂而癲狂的影子。
我望著這些身懷異能,與我同生共死的手下,沉默地笑了。在漫長得沒有邊際的時光的荒漠中,因為有他們,我不再寂寞。
這天我喝了很多酒,酒能令人忘記一切,又能令人想起一切,是奇怪的東西。
所幸今天它讓我忘記了一切,並賜我一夜好眠。
那天我是在黎明時分,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我披上單衣,好奇地打開了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身著灰色短袍的家丁。
他滿臉大汗,汗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輝。我望著他寬闊粗鄙的臉龐,怎麼也想不起記憶中有這號人。
「先生,夫人請你過去。」他壓低聲音,在將明未明的天色中,小心翼翼地說,「抓到歹人了,夫人說你料事如神,請您速去認人。」
涼爽的晨風,像是往我昏脹的腦袋上淋了一桶冷水。我突然想起,他口中的夫人,正是大都督長史家的夫人,我五日前,設計在開元寺見到的那位。
我急忙穿上長衫,帶著摺扇,跟著這家丁向顏府走去。天邊現出一抹紅霞,仿佛少女頰邊醉人的緋紅。
那緋紅燒遍天際,將廣陵城中徘徊曲折的綠水,都染成一片血色。
望著這血光輝映的城市,不知為什麼,我的心突地一跳,升起了幾分不祥的預感。天邊有烏鴉振翅而過,發出「哇」地一聲悲鳴。
當日天光大亮之時,我在大都督長史家的後房中,看到了他們抓到的歹人。那是一個身著白衫的男人,黑髮如蜿蜒的蛇,委頓在草屑中,他俊臉上布滿傷痕,白衣上綻放著點點紅梅。
但此番已非哪位名妓的畫作,而是他濃腥的鮮血。他被打得不成人形,躺在骯髒的草蓆上,俊逸的五官已經面目全非,大概唯一沒變的,就是那雙琥珀色的,冰冷的眼睛。
一隻蒼蠅嗡嗡飛過,划過他的雙眸,那精魂凝聚之地,似乎還含著隱而不現的笑意。
「就是這人,他昨晚與夫人的侍女在園子裡私會,剛好被我們擒到。說來好險,他們苟且的地方,離娘子的閨房只隔了一個院子。」一個四十出頭的武人,站出來稟報功績,「還請公子看看,這是不是您所說的兇徒?」
暑熱的天氣,有蚊蟲竟血,在他的周身飛來飛去。我以摺扇掩面,湊近白夢。
「你怎麼會被他們逮到?況且,你不是從不向良家女子出手?」
他只是慘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這不關鶯兒的事,我……,只是找她出來問點事。」
「我明白了……」我望著他,讓他安心,「我會讓他們放你出來的。」
他卻又輕輕搖頭,「不……,我不能走……」
我疑惑地看著他晶亮的眼睛,像是深陷泥潭。白夢,這個風流的,俊逸的,流連於花叢之中,卻片葉不沾的花花公子。
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陽光大盛,照亮了窄小的茅屋;發霉的牆壁;以及躲在潮濕角落的,黑色的爬蟲,令隱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但是卻照不進,這個渾身血污的男人的心底。
我仿佛明白了什麼,緩緩站起身,回頭對那幾名武人說。
「正是此人!」
他們因缺乏睡眠而萎頓的神色,瞬間雀躍起來。甚至有人高聲歡呼著,要去領賞邀功,更多人的人則抱怨久未成眠,要好好休息一番。
我又看了看白夢,他閉上了眼睛,不掙扎,不躲避,靜靜地躺在草蓆上,像一尊睡著了的佛。
我這時才發覺,自己從未了解過他。不論是在杏花林中,輕佻地調笑的他;還是在深井中寂寞高歌的他;抑或是流連於花樓酒肆,紅袖香風裡,不知歸途的他。
我最後看了一眼他,離開了後院。我做了兩件事,第一件是央求夫人放了鶯兒,這可憐的侍女被派去浣衣洗菜,算是懲戒;第二件事是,我提出要一一驗看長史女兒所有的嫁妝,以防不測。
夫人答應了我,在珠簾後,她的身影端莊溫婉,波瀾不驚,仿佛一尊漆彩的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