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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04:30:27
作者: 多多
小公子又來拜訪我,向來高傲的他,一進屋便匍匐在地上。
我背過身去,不去看他。
「老頭子,這禍事是我惹下的,萬萬不能牽扯到你。」他清澈的聲音縈繞在木屋中,像是一首動聽的胡笳曲,「我去殺了山神,帶若若走。」
「胡鬧!」我狠狠地對他說,「身為一個男人,不要動不動就低頭,我都不忍心看你跪在地上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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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被我激怒了,即便不回頭,我都能聽到他磨刀霍霍的聲音。
「我要做一件事,只是想做而已,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冷哼著,「所以別自作多情地以為我是為了你。」
身後襲來一陣冷風,小公子奔出了門外。遙遠的風中,傳來了他惱羞成怒的罵聲,「死老頭子,我早晚要殺了你,吃了你!你等著!」
我笑了笑,看著木板上纏綿的紋路,那是生命的痕跡,仿佛能延伸到很久之前的,歲月的起點。
隨著程家的逐漸敗落,天邊的陰霾卻日漸濃郁。積雪尚未消融的山頂,永遠都籠罩著黑黝黝的,沉悶的雲。那雲仿佛是一塊鉛,重重地壓在鎮上百姓的心中。
所有人都在哀嘆,有經驗老道的參農,信誓旦旦地說定是有人得罪了山神,禍事將近。
在一個陰氣沉沉的午後,我找到了趙欲為。這日恰好是旬休,他指使著僕人,在庭院中曬被子。當然,已經十幾日不見陽光,山風潮得能掐出水來,這被子看起來永遠沒有曬乾的時候。
趙欲為閒閒地坐在台階上,面前有僕婦忙來忙去,眯著眼睛,望著被雲層籠罩的遠山。
「天氣越來越陰沉了呢。」他見我來了,也不招呼,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要下暴雨了。」
「這時節春草還沒有長出來,如果下雨,豈不是要發山洪?」他的眉毛突地一跳,終於不再像一尊端莊的佛。
「請大人今日疏散百姓吧,在下不得不去程家做完最後的事情。」
「哎,好容易得來的一個旬休。」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回到房裡換了一套深青色官服。如一株青山上的古松般走出庭院,進了府衙。
疏散的命令很快下來了,天色剛有點蒙蒙的暗,隔壁的鄰居家便來拍我家的門。
「這位先生還不走嗎?」老實的農夫腋下夾著一隻雞,手裡牽著一頭羊,焦急地說,「街上出了告示,據說近日要天降大雨。讓所有靠山而居的人家都去空曠的所在避禍。」
我笑著謝了他,搖了搖頭。
「哎,這鬼老天,哪有春天下大雨的?我活了這麼久,都只見早春下雪。」他攜著家眷,慌忙地走了。
天邊一輪紅日,幾乎被厚厚的雲層吞沒了,將墜不墜,仿佛隔了年的紅燈籠,尷尬地掛著。
我在庭院中準備好美酒和鮮肉,擊節唱起了歌。
「流光何太急,山中盡日閒。醉來做輓歌,慷慨詠荊軻。」
我一邊唱一邊喝,漸漸有灰濛濛的影子,從門縫裡溜進來。他們坐在我的身邊,一杯又一杯地斟著美酒。
我看到小公子,他一身白裘,蒙蒙地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與阿朱笑鬧著。還有其他的人,或高或矮,但是我喝多了,記不清了。
這宴飲不知進行了多久,我終於回房收拾了一些東西,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木屋。
「都要逃難了,你還有心情請客?」又一個鄰居搖著頭經過。
我對他的好心,報以一個響亮的酒嗝。
「咦?怎麼就你一個人出來了?那些客人呢?我剛剛明明聽到是好多人在說話。」他探頭探腦地看向一片狼藉的庭院,卻被我瞪了回去。
我提著酒壺,晃晃悠悠地走向程家。那個看門的老頭子已經不在了,黑漆的大門微敞著,連門口的兩個大紅燈籠都不知哪裡去了。
昔日繁華的庭院,仿佛在一瞬間,就破落了。院子裡布滿瓦礫灰塵,我足足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被一個瘦瘦的僕人發現。
「老爺,有客人來啦!」他扯著脖子嚷,在空曠的宅院中,激起一片回音。一會兒功夫,程老爺出現了,他脫掉了貴氣十足的貂裘,只穿一件深藍色棉袍,黃黃的臉色,看著更加蒼老了。
「老頭子,你終於來了,讓老夫等得好苦。」他用棉袍的袖角擦眼淚,在擦黑的天色中看,頗有幾分淒涼。
「這房子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吧?女眷呢?」
「聽您的安排,都被我轉移到了官府附近。」
「那裡有官印壓著,料想不會出什麼差錯。」我望著罩頂烏雲,「咱們這就開始吧。」
我從包袱里掏出一大沓黃紙符,分給了幾名留守的男僕,讓他們仔細地貼在門上,並且把所有的大門都關緊。
他們都立刻分散著照做去了,程老爺仿佛喘不過氣一般,在廳堂里找了個椅子坐下。他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黃了,堂屋破敗,完全不似月前雕檐畫柱,金碧輝煌的模樣。
「我、我的胸口有些難過,能不能請先生扶我去休息一下?」他捂著左胸哀哀地求著。
我只能扶著他向內宅走去,剛剛走了一半,便聽遠處遙遙地傳來一聲慘呼。那聲音如一把鋒利的刀,刺破大宅沉悶的靜。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天邊無星無月,仿佛有誰,向朗朗乾坤中潑了一桶漆。
黑得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