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4-10-06 04:25:18
作者: 刀豆
常太后讓人去召馮貴人。
等待的間隙里,她讓宮女打了水來,洗了臉對著鏡子卸釵戴。李延春拿梳子給她梳著頭髮,嘴裡笑說:「太后也不用擔心了。皇上不是說了,這次立後,要在漢姓當中擇嗎?馮貴人是最合適的了,我看這事十拿九穩。」
常太后憂心忡忡,說:「你覺得馮貴人怎麼樣?」
李延春笑說:「太后已經決定了,怎麼又反而猶豫起來。」
太后說:「倒不是猶豫,咱們隨便聊聊罷了。」
李延春說:「而今馮家和常氏一族聯了姻,馮貴人又是太后看著長大,親手扶持的。我看她心地仁厚,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做了皇后,必不會忘了太后的恩德。」
這確實是常氏的想法。
她不能只看到眼前的繁榮,她還要顧慮身後事,而今皇上在,她的地位自然安然無虞,將來皇上不在了呢?多少外戚都是一朝興盛,換了個皇帝,就落得滿門抄斬。她不想她死了,來日換了新君登基,常家就轉眼家破人亡。所以她需要提早謀劃,皇后,皇帝,未來的皇帝,她都需要掌握在手。
常太后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的是皇上。」
皇帝立漢姓皇后的意圖很明顯,是心向儒化,要籠絡漢族士人。
這在本朝不是沒有先例,北魏自立國起,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幾位皇帝,都非常倚重漢人,最終牽涉出一樁本朝諱莫如深的大案,即崔浩國史之獄。崔浩是漢姓門閥,清河崔氏的代表,同范陽盧氏等族,俱是漢人高第。任職於魏,歷仕三朝,深受道武,明元,太武三位皇帝信重,軍國大事,莫不咨之。他向明元帝建策立太子監國,幫助太武帝平北涼,破匈奴,討伐柔然,太武帝比之為張良。太平真君十一年,太武帝下令誅殺崔浩。清河崔氏同族姻親,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都被連坐滅族。
崔浩的罪名,有說是修國史不當,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得罪了太武帝。又有說是他與拓拔叡的父親,當時受旨監國的景穆太子爭權,被景穆太子所害。
實際上的原因遠沒有這麼簡單,崔浩欲齊整人倫,在北魏的統治範圍內,恢復漢人的貴族門閥制度,由此得罪了鮮卑貴族,太武帝恐懼,不得不殺了他。
崔浩以宰輔之貴,行刑的時候,竟然一群人往其身上撒尿,太武帝也任其遭受□□。牽連浩大,家族姻親全部夷滅,這只能說是積怨已久。太武帝如果不對他狠下殺手,鮮卑貴族們恐怕都要造反了。崔浩死了之後,漢姓門閥大受打擊,朝中再沒有受信重的漢族士人。
現在,拓拔叡又打算籠絡漢族士人。
他將漢人出身的馮憑立為皇后,向漢族士人表示誠意。
這不是常太后的本意。
常太后本無意讓馮憑捲入前朝的利益爭鬥的。
這是她從小養育,用心培養的一棵小苗,她不希望她夭折。她太嫩了,還經不起風雨的摧折。
一旦拓拔叡將她跟自己的政治意圖掛上鉤,一旦政治失敗,就可能招致玉碎。
這是一步險棋,目前看來,已經超出了常氏能控制的範疇。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用心擺布,費力栽培的棋子,她不希望到頭來淪為拓拔叡前朝政治的犧牲品。
宮女小聲通報:「馮貴人來了。」
她進來了,頭髮烏黑挽著髻,簪著白玉木蘭簪,穿著厚厚的毛皮褂子,領子上圍著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常太后拉著她手坐在膝邊,打量了一遍她玉瑩瑩圓潤的臉蛋,淡淡的眉毛,墨點似的兩隻眼睛,粉紅嘴唇。她心中嘆了口氣,問道:「馮家中,除了馮琅,還有其他親眷嗎?」
馮憑說:「還有一個弟弟,姓了外姓。還有兩個出嫁的姐姐。」
常太后說:「就是上次馮琅婚宴上見到的是吧?我是記得見過的。」
馮憑點頭說:「嗯,就是那次。馮家只有這些親眷了,只是關係有些疏遠,兩位姐姐夫家也不在京城。太后怎麼問起這個?」
常太后笑說:「我了解一下。你的母親那邊還有親戚嗎?」
馮憑說:「只有幾個表兄弟。」
馮憑隱約感覺到太后今夜的口吻,有種特別的親密。
太后一直手拉著她手,問許多家裡事細節。其實她的家裡事,太后也都知道的。不過還是陪著太后聊。常太后軟語微微,言談親切。
「我已經向皇上提議,立你為皇后。」
常氏告訴她,說:「以後你在這宮中,地位僅次於皇上和太后。你當用心侍奉皇上,不要辜負了我的期盼。」
她心中十分驚訝,完全沒有想到:「可是我什麼都不懂。」
常氏道:「你不需要懂,自然會有人教你。你只需要知道,你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以後馮常兩家的命運,都要托在你的身上了。」
她明白了太后的意思,立刻道:「我會謹記太后的恩情和教誨。我自幼父母早亡,入了宮中,全靠太后撫養照料,太后待我如母。太后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常氏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冊立的制文在二月十九號下達給禮部,即有禮部尚書赴台閣承制,並擇吉日呈上。吉日在初五,遂定冊立儀式初五,各司開始忙碌準備封后大典。
這中間兩個多月的時間裡,馮憑作為準皇后,已經明顯感受到身份改變所帶來巨大變化。
她先是離開紫寰宮,居住到崇政殿。崇政殿是太極宮的主殿之一,同皇帝的寢宮太華殿緊接,歷來是皇后所居。沒有皇后的時候,這裡就空著,現在馮憑搬進來了。當天晚上,拓拔叡過來,看到她帶著宮人跪在地上迎接,剛巧,她穿的是一幅鵝黃金絲紋繡的襖兒配大紅石榴百褶裙子,腰間用碧色絲縷挽著環佩,白玉瑩瑩。她色如皓月,遠遠看過去,她像一朵柔潔典雅,富麗堂皇的寶相花,盛開在金碧輝煌的巍巍殿堂里。
太后以往愛誇她,說她面相好,長得有福氣,拓拔叡還沒覺著。此時突然發現太后說的很對,她的確長得很端莊,鵝蛋臉圓潤,眉目舒展,不論淡妝濃抹都很得宜,襯得起這座宮殿。
拓拔叡遠遠瞧著,一時覺得,她這模樣特別美,又特別親切。
他曾經想著自己要立怎樣一個皇后作為自己的另一半,才會在他踏進這座宮殿時不感到陌生和壓抑。看到她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做對了,將這個位置留給她是對的。他的心變得很柔軟,他很欣慰。他知道他喜歡這樣,他願意讓她做他的皇后,做他的妻。
拓拔叡扶著她胳膊,攙她起來。
他摟著她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