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10-06 04:24:10 作者: 刀豆

  拓拔叡在一陣劇烈的心跳中驚醒過來。這陣心跳來的非常急,疾風驟雨,鼓點似的催著,他慌張的一隻手按住胸口,一邊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他看了一眼昏昏沉沉,伏在地上的常氏,用盡力氣爬到門邊上,以手擂門:「來人。」

  「來人!來人!」

  雲母堂外,此時是禁衛軍在把守,兩個領頭的叫董彥、楊深。清晨,董彥楊深二人還在當值,於門下置了案小坐,案上擺了酒壺酒杯,杯壺中裝著清水。因為職責在身不能飲酒,故而拿水代替。兩人以水代酒喝著,屬下過來報告說,裡面又在叫了,拓拔叡在打門。

  

  董彥放下水杯,瞥了楊深一眼,使眼色道:「哎,那兩人兩天未食了。」

  楊深低著頭飲水不言。

  董彥說:「這件事你怎麼看?就這麼關著,殺也不殺,放也不放,也不給吃喝。宗愛要殺他,咱們可不要背這個黑鍋,這位真要是死了,上頭那些人神通廣大,撇的乾淨,抵命的還不是咱們這種小人物。你以為太孫死了,這種事是能糊弄過去的嗎?皇后到時候為了給朝臣們一個交代,就把咱們的人頭摘下來,咱們是吃力討不了好啊。」

  楊深皺眉說:「那咱們能怎麼辦,咱們難道還敢抗命不成嗎?」

  董彥招手叫來一個屬下,說:「你去,把殿前那幾個撤了,叫他們幾個回去睡覺,屁大個地方有什麼可守的。」

  「楊大人,這裡就交給你了?累了一夜了,我也回去睡一覺。」董彥說著,飲了一口水放下,站起身,看了楊深一眼,笑道:「你可得把這裡守好啊。」

  他按了按楊深的肩膀,楊深心跟著這股力量往下沉,道:「你去吧。」

  董彥走了,楊深一個人繼續喝酒。遠處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一輪鮮紅的日出從宮殿上方升起來,和煦的晨光撒滿了門下。楊深正喝著,那邊過來一個面貌清瘦的太監,後面還跟著一個小宮女,朝自己走來。楊深也不認得是誰,那太監卻跟他很相熟似的,走上來笑著打招呼:「楊大人,好久沒見了啊。」

  一邊說著,一邊順順噹噹的,就在他對面,方才董彥坐過的位子上坐下了,滿臉笑容地宮女手上接過食盒,排出一碟羊肉,一碟熏魚,一碟羊盤腸,一壺醪酒。楊深一看全是自己喜歡吃的,尤其是鴨胗,頓時十分親切:「這哪拿來的,我現在可不能喝酒呢。」

  韓林兒笑道:「沒事,這酒喝不醉。咱們上次兩個人喝了一大罈子你都沒見醉,這點算什麼,就是解個渴。」

  楊深想不起這人是誰,然而也莫名其妙地和他閒聊起來。此時天光已經大亮了,韓林兒隨口道:「董彥呢?」

  楊深說:「回去睡覺去了。」

  韓林兒笑道:「就他奸滑,這還沒到換值的時候呢,他就巴不得的跑了。」

  這話說到楊深心坎上去了,楊深想起董彥早上的話就不高興,道:「隨他去吧,過一會我也回去了,誰願意在這誰在這,娘的,一晚上全是蚊子。」

  楊深拿筷子夾盤腸吃,韓林兒說:「你知道嗎?昨夜秦王翰謀反,和素蘭延幾位大臣都被殺了,宮中派了人出去抄的家,抓了好幾百人,現在全在刑獄司的衙門關著,你知道新君是誰嗎?」

  楊深驚詫道:「真的?」

  韓林兒道:「這種事情,我敢亂說嗎?我說我知道的就夠晚了,你比我知道還晚?」

  楊深說:「快別扯這些了,我一晚上都在這值守,我他娘的從哪去知道。你從哪聽來的,趕緊跟我說說。」

  拓拔叡坐在殿中,心一陣一陣的驟跳,腦子一下一下抽痛。他閉上眼又睡了一會,突然感覺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他臉上蹭,他伸手一摸,那畜生很厲害地撓了他一爪子,同時發出喵的叫聲,又用爪子撈著他的手舔。拓拔叡一下子醒來了,看到一隻渾身黃毛的大貓,像個小老虎似的,四個爪子是白的,白鼻子,頭頂一撮白毛,胖的有十多斤,也不曉得誰餵的,正躺在他腳邊,悠閒在那伸著腿舔毛。拓拔叡感覺有些驚訝,心想,殿門緊閉著,這哪裡來的貓,昨天不是還沒有嗎?它從哪進來的?

  拓拔叡到處找,也找不到哪裡有洞,可以讓這畜生鑽進來。他伸手,喚了聲:「咪咪。」那大貓聽到他喚,抬起頭來,喵了一聲,又繼續躺下舔毛。

  拓拔叡看它大肚子很飽,啞聲道:「你倒是肚子不餓,整天吃飽了就睡那舔,誰把你餵的這麼胖的?」

  拓拔叡爬起來,過去抱它,發現大貓身邊還放著半隻熟雞腿,髒兮兮的沾了很多塵土。他伸手去拿雞腿,大貓看見了,轉過頭來,爪子一伸,照著他手使勁拍了他一巴掌。拓拔叡連忙縮回手,等大貓不注意,又去拿雞腿。

  他拿到了雞腿,大貓著急的一下子站了起來,仰著脖子望著他手,大聲的喵喵叫起來。拓拔叡盤腿坐了,把這畜生摟到懷裡,把雞腿遞到它嘴邊,餵它吃,一隻手撫摸它光滑的皮毛和圓胖的腦袋,說:「想什麼呢?我是人,我會跟你這個畜生搶吃的嗎?我可不想粘上你的口水,我只是想抱抱你罷了。」

  大貓本來不餓,想把雞腿留一會再吃,因為感覺到了食物被搶走的危險,在他手上很快把雞腿吃光了。拓拔叡抱著大貓摸看,見它屁股,發現這是個肥肥的,只有一個蛋蛋的公貓,頓時笑了,說:「你還有個蛋呢?誰把你閹了?你是半個太監啊?難怪長的這麼胖。」

  拓拔叡捏它的蛋蛋玩,大貓不高興,轉來轉去的咬他手。常氏已經醒了很久了,坐在旁邊暗影中看著他。

  馮憑繞著牆走了一會,找了個隱蔽的位置,順著牆邊的樹翻了過去。

  雲母堂,好像一座冷宮似的,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冷冷清清地立著幾棵老松。所有的宮殿都是門窗緊閉,這是一片很大的建築,主殿連著偏殿好幾十間,看著都差不多,她也不知道拓拔叡在哪。她順著通往正殿的直道前行,正殿門也是閉著的,進不去。她且走且看,獨自好奇地繞著這宮殿轉了好一會,突然北邊牆根的地方有個髒兮兮的門洞。

  她趴下去往裡看,看到黑乎乎的宮殿地面,還有粗柱子。她發現這個洞挺大,她身子小小一個,使勁擠也能擠進去。她將掛在腰上的水袋,囊子取了下來,放在洞邊,外面衣服脫了,只留下裡面的薄衣服,鞋子也脫了,一身輕捷,於是就將頭伸進去洞裡,往裡鑽。

  洞子髒死了,很多灰塵一下子掉到臉上眼睛裡,手上也爬的全是灰。她頭伸了進去,肩膀要洞,卻卡在那,怎麼都進不去,拔又拔不出來。她著急了,皺著眉頭用力把身體往裡擠,又往外拔,一伸一縮的,調整著姿勢。

  拓拔叡和常氏在殿中,突然聽到哪裡有窸窸窣窣的動靜。拓拔叡道:「是不是有人?」常氏也聽到了,和他一起站起來,兩個人滿宮殿的找,最後在宮殿北處的牆根上看到馮憑。她正肩膀卡在那,兩個手亂爬,頭上一頭灰,憋的滿臉通紅,還在用力掙扎。常氏驚的「哎喲」一聲,拓拔叡也大吃一驚,兩人連忙上前去,跪在地上一塊幫忙用力,扯著胳膊,拔蘿蔔似的將她拔了出來。

  拓拔叡看著渾身狼狽的馮憑,頭髮灰撲撲的,臉上也髒的全是塵土和蜘蛛網。她跟從天而降似的,拓拔叡驚的嘴巴都合不攏了:「你怎麼進來的?」

  常氏不顧那一身灰,激動的一把抱住她,聲音都要哽咽了:「好孩子,你是怎麼進來了,外面那些人呢?」

  馮憑看到拓拔叡和常氏,高興的心也跳個不停,滿臉喜色,道:「外面沒有人呢,他們根本就沒有認真看守,韓林兒在外面跟他們說話,我看到外面有個狗洞,我就從那洞子裡鑽進來了。」

  拓拔叡和常氏都有點不敢相信眼前,表情都還是有些惶惶然的。馮憑又回到洞口,將手伸出去,摸了水袋,摸了囊子進來,說:「我給你們拿了吃的。」她將水袋打開遞給拓拔叡,又打開囊子,掏出幾塊白麵餅:「還有餅子。」

  拓拔叡嗓子干疼的說話都難,抱著水囊就一氣喝了半袋,又給常氏。常氏小心的喝了兩口,便用塞子塞上,仔細放著。馮憑掰了麵餅給拓拔叡,常氏在旁邊,跟著也吃了一些,不敢多吃。

  解了饑渴,拓拔叡和常氏才有精神問宮中的事。馮憑告訴他們皇上駕崩了,又說了昨夜秦王翰謀反,烏洛蘭?等五位大臣被殺,南安王登基的事,拓拔叡聽完,低下頭,眼淚流了出來。他先是低著頭流淚,過了一會,開始忍不住啜泣,又過了半刻,嗚咽出聲。他哭的非常傷心,憋屈,壓抑,是極力隱忍而又無論如何都忍耐不住的哭聲,好像是一隻離群的孤雁,馮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讓人心碎的悲痛和哭泣。

  常氏傷心地也哭了。

  母子二人各自落淚,哭了很久,全程沒有再說一句話。馮憑坐在邊上,悵惘難過地看著,也不知道怎麼安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拓拔叡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才看到馮憑。她小小一個人,赤著腳,白而瘦的腳髒兮兮地裸露在外面,細膀子從薄薄的單衣裡面晾出來,表情呆呆的,看著特別細瘦可憐。

  她是指望他的,她孤獨無助,無人能依靠,只能依靠他。然而連他也無助地哭了起來,她就只能兩眼呆呆。

  拓拔叡心裡痛的厲害,同時看到她肩膀上衣服滲出血。揭開她的領子一看,才發現她肩膀已經磨破皮了,擦傷了很大的一片,出了很多血,她一直恍然未覺。拓拔叡伸手去碰,她才感覺到了疼,哆嗦了一下。拓拔叡又看她手臂,她手肘也蹭掉了厚厚的一塊肉皮,血肉爛糟糟的沾著灰塵,髒的看不出傷口。

  拓拔叡想要為她包紮一下傷口,然而這裡什麼也沒有,也只有作罷。

  他握著她的手,發誓說:「如果我有一日能出去了,我一定感激你,娶你為妻子。要是我做了皇帝,我一定立你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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