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浴血軍備
2024-10-06 04:10:59
作者: 葉平生
公尚過沉默了片刻,默默收起弩箭,在懷中摸索了片刻,朝公輸班扔出了一塊竹片。公輸班接了下來,放在手中定睛一看,忽地愣住了。
那竟然是一塊證明縱橫家弟子身份的信物。
「縱橫家值不值得信任,不取決於你,而在於他們是不是需要你。」公尚過微微測過身子,避開了高石子狐疑的目光,「你若是恰好背負著足以令縱橫家感興趣的秘密,又恰好有足夠的野心,他們自然會信任你,並賜予你足以實現野心的力量。」
「他們?」公輸班茫然地重複著公尚過的話,「田齊如今深陷王宮,性命難保,曲阜城內的縱橫家早已被一網打盡,我該去何處找他們?」
「向西走,去鄭國,雲夢山腳下,你可以找到你想要找的人。」公尚過加重了語氣,好讓公輸班記住每一個細節。
「雲夢山中,那裡有什麼?」公輸班反問。
「有縱橫家的起源,有天下所有縱橫家子弟共同的老師——鬼谷子。」
「鬼谷子……」公輸班低聲重複道。
「所以,你原來是縱橫家的人?」高石子臉色板了起來,「難怪墨家子弟的死活你毫不在意。」
「曾經是。我曾追隨過一個縱橫家的子弟,一度被他的志氣所吸引。」公尚過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但現在,我卻認為那些許諾不過是空中樓閣。在交出信物的那一刻,我便不再是縱橫家子弟,而是徹頭徹尾的墨家子弟。」
「你……」高石子認為公尚過分明是在詭辯,一時卻想不到反駁他的話,只得瞪著眼乾著急。
「那麼,我要怎麼去雲夢山?」公輸班鄭重地收起竹片,將長刀收入刀鞘。
「今夜刺殺三桓事情一出,各處城門必會嚴加防備,大路肯定是走不通了。曲阜幫有幾條暗道連接城外,你隨我們從暗道出城。天明之後,城外將有返回鄭國的商隊,你可以隨商隊去往鄭國。」
「如此甚好,在下感激不盡。」公輸班流露出寬慰的神色,朝二人行了一記大禮。
高石子並未對公輸班回禮,只是冷著臉,低頭思索著。
趁著大雪和夜色掩護,公輸班隨著公尚過與高石子來到了昔日曲阜幫的暗道。所謂的暗道其實不過是城牆偏僻角落裡一處破敗的缺口,曲阜幫的少年們在缺口外蓋上了草蓆和木屑,讓它看上去不至於太引人注目,而揭開草蓆之後,可以看見一道勉強可以容納一人爬行的通道,直接通往城外。再三向二人道謝之後,公輸班狼狽地鑽進了缺口之中。
「公輸監工,且慢。」公尚過忽然喊住公輸班。
「你曾對在下說,無論到何時,你都會是墨家的盟友。在下還望公輸監工不要望了今日的承諾。」
「必不敢輕忘。」公輸班鄭重地點點頭,隨即緩慢地朝著缺口深處爬去,就這麼一點點消失在兩人眼前。
回季琯宅邸的路上,高石子一直一言不發,反倒是向來面無表情的公尚過流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幾番斟酌之後,公尚過終於艱難地開了口。
「今日一事……」
「不必說了,我並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沒等公尚過鋪墊完開頭,高石子反倒後發制人地打斷了他。
「今夜發生的事,我仔細想了想,你做的並沒有什麼不妥,甚至可以說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在為墨家考慮了。」高石子嘆了口氣,「我想墨子說的對,墨家本就是對天下萬民開放,誰都可以來,誰都可以走,從沒有什麼限制,即使你曾是縱橫家子弟,也是一樣。」
「聽起來像是孔丘昔日所言,『有教無類』。」公尚過淡淡一笑。
「我想,我們的墨子心中的理想,與孔丘的志向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高石子嚴肅地點點頭。
「是啊,正因如此,我才最終選擇了弱小的墨家,而不是縱橫家。」公尚過也收起了笑意,正色回道。
高石子對公尚過的說法表達了不滿,他大聲強調道:「墨家的弱小只是暫時的,它將會以很快的速度成長起來,那一天將會很快到來。」
「理應如此,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天邊放出亮光之際,焦急等待消息的孟武伯終於等來了各處人馬的回報。聽過報告之後,孟武伯心事重重地召來了田齊。
「公輸班襲擊並擊殺了公輸家主,而後趁著夜色潛逃?」田齊不由眉頭緊皺,「以我往日對公輸班的了解,這絕不是以他的魄力能做出來的事。」
「確實如此,因此公輸家的說辭,我一個字也不打算信。」孟武伯來快速地回踱步,思索了片刻,忽然抬頭看向田齊,「田先生對此可有合理的推測?」
田齊知道,這是孟武伯對自己能力的考驗,隨即正襟危坐道:「我料想,公輸家主對公輸班的真實身份必然是知情的,昨夜很大可能是公輸家主放走了公輸班,而後以自己的死來換取司空大人對公輸全族的寬恕。」
「不錯,與我的猜測基本一致。」孟武伯滿意地點點頭。
「那麼司空大人打算如何應對?以誅殺公輸家全族為要挾,換取公輸班出來見面?」
「孟武伯臉上流露出很不以為意的神色,將田齊打量了一番後,淡淡問道:「先生以為,以公輸全族為要挾,對逃亡中的公輸班會有效果麼?」
田齊避開了孟武伯的目光,低聲嘆了嘆氣。
「在下以為,效果不大。」田齊沉聲道,「昨天夜裡,公輸家主在臨死之前,想必已經將公輸班身世的秘密告知了本人。如此一來公輸全族反倒成了公輸班的外人,況且……」田齊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孟武伯,孟武伯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況且起先公輸班要——要刺殺司空大人時,便已將全族性命置之腦後,眼下便越加不會在意公輸家的死活。」
「說的不錯。」孟武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田先生既然已經依附於孟孫氏,還是少耍些小聰明為好。方才說的這些,你應該早就已經想好了吧?卻依然先詢問是否要誅殺公輸全族,是想試探我的深淺麼?」
田齊聞言,慌忙站起身,朝著孟武伯行禮道:「在下不敢。」
「敢或不敢,你說了不算,要看你是怎麼做的。」孟武伯冷冷瞥了田齊一眼。對于田齊這一類城府極深的幕僚,不適時將其敲打一番,日子一久難保他們會生出什麼別樣的心思。
「且不說誅殺公輸全族是否能夠震懾逃亡中的公輸班,只看公輸家在魯國特殊的地位,我們也萬萬不能自毀根基。」孟武伯朗聲說道,「公輸家的=世代為魯國打造軍備器械,魯國三軍的軍備早已離不開公輸家鼎力協助,現在又多了一項浴血甲的研製,這種關鍵時候,我們怎麼能放棄公輸家?」
「司空大人深謀遠慮,在下不及也。」田齊恰到好處地獻上了讚賞。
「論深謀遠慮,我可不及你田先生。」孟武伯似笑非笑地盯著田齊,「縱橫家費盡心思找來公輸班作為台前的棋子,從一開始看上的就不是公輸家本身的力量,而是公輸班的血脈。某種程度上,公輸班就像當今的國君一樣易於控制,一旦扶持公輸班登上國君寶座,縱橫家豈不等同於手握一國之力?你們的志向可一點不比三家小啊。」
「縱橫家並不迷戀單純的權力,我們在乎的只是一國能否在縱橫子弟的道術輔助之下強盛,若是在縱橫子弟的輔助下,一國能於諸侯紛爭中崛起,便是對他最大的認可。」
「有趣,當真有趣。」孟武伯饒有興趣地聆聽著,最後忍不住擊掌讚嘆,「如此說來,你若能助我復原浴血甲的威力,練出一支虎狼之師,魯國強盛之日則指日可待。那時我也不必憂心公輸班回來復仇,你也可以獲得你想要的榮耀,算起來應該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呢。」
「聽上去的確如此。」田齊輕聲附和。
「著手準備吧。所有的浴血甲已經在公輸工坊內妥善保管,明日起我將指派我的嫡長子跟隨你左右,幫助你調動公輸家的人力進行修復工作。我希望在新年入秋之前能看見批量製造的浴血甲,田先生能否做出保證?」
「在下定當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