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流產（三）

  沒到一禮拜陳青茹就回學校了，她吃不慣劉春梅做的各種葷菜，那全是宋衛明愛吃的，還有給她補身子的各種肉湯，總之從流產到現在她就沒吃過一回飽飯，這種事說出去人家怕還要說她不懂事，因為看起來劉春梅是為了她好。

  回校當天，中午她自己出去下館子，大快朵頤。

  食慾滿足後，人的心情就跟著美麗起來，連下午的課她也上得尤其有勁頭，以至於吳老師她們都說：「這樣很好，就要這樣，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嘛！」

  她們聽陳青茹說她流產了，很為她難過，給了她很多安慰，甚至不敢在她面前再提孩子的話題，但都沒想到陳青茹這麼快就恢復了過來。

  下午放學，溫老師和陳青茹一起走，小心翼翼地問她：「怎麼感覺你並不多傷心呢？」

  「剛開始也傷心的，慢慢就好了，」陳青茹說。

  她自己也說不清這感覺，孩子沒了本是件難過的事，她也就難過了一陣子，後來反覺如釋重負。

  「誒，你今天自己開車回去啊？」

  陳青茹沒反應過來，「啊？什麼？」

  「你老公啊，今天怎麼沒來接你？」溫老師把圍巾拉起來，捂了捂自己被凍得通紅的鼻頭。

  

  陳青茹頓住了，從鬧離婚那時起，宋衛明就常來學校接她，後來懷孕更是不得了，恨不能天天給她請假，天天準時準點到校門口等她。

  「他……他工作忙，」陳青茹喃喃道。她其實知道宋衛明工作並不怎麼忙，他的忙是薛丁格的忙，叫他幫廚時他工作忙，叫他準備婚禮時他工作也忙，但是她一提離婚他就不忙了，一懷孕他也不忙了，現在他又忙了起來。

  「工作忙也應該來接一下你啊，你畢竟才……咳咳，畢竟身體還虛弱呢，我看你臉色比之前差一點，」溫老師端詳著她的臉說。

  本來陳青茹還不覺得，現在溫老師一提醒，她感覺自己的肚子又隱隱作痛起來。

  然後她強忍著腹痛，同溫老師道了別，上車，啟動……

  車一駛出校園她就給宋衛明去電話，響了七八聲，那邊沒有接，陳青茹再打……

  學校門口這條馬路陳青茹已經走過無數回，她閉著眼睛都能把車開出去，然而今天，因為肚子疼，加上連續兩個電話沒打通，她的心亂了，右拐時突然從另一頭衝出來個學生，她猛踩剎車，那一瞬間真是全身血液都開始倒流……

  尖銳的喇叭聲過後，車停在那女生前面十幾厘米處。

  那女生嚇呆了，愣愣站在車前邁不動步子，走在她前面的同學回過來拉她才把她拉走，而陳青茹，反應過來後全身都在打顫，背上冷汗涔涔，襯衫都濕透了，她撲到方向盤上，感覺自己的心跳得突突的，仿佛要從腔子裡蹦出來。

  平復了好一會兒陳青茹才直起身，她手機響了，是宋衛明的來電。

  「我剛剛在開會，你有什麼事嗎？」

  「我……我剛才差點兒撞到人了，」大約太緊張了，陳青茹說話都帶著喘。

  「什麼？沒事吧？」電話那頭的語氣也緊張了。

  「沒事，幸好沒事……」

  「那就好，你路上開慢一點，我會還沒開完，待會兒回來說，嗯？」

  「好，」陳青茹應著，心裡踏實了些許。

  等到那邊掛斷電話，陳青茹又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起先打這個電話的目的，不過不打緊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不打緊了。

  當晚的飯桌上，陳青茹提到此事，作為當事人，她的感受是驚心動魄的，然而說出來也不過平淡的幾句：「我那時有點分神，肚子又痛，學校前面那條街一放學那學生真多得不得了，不知怎麼就……我真是昏了頭，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她在那裡動情地講述，劉春梅在埋頭吃她的飯，宋衛明在給她舀豬肝湯，他說：「所以你以後要更小心一點，尤其你們學校那段路，儘量慢行，別一心多用，」語調那麼平淡，好像事情與他無關，倒是後面一句他說得義正言辭，「身體還不舒服，你怎麼就去學校了，不是還有兩天假嗎？這麼折騰幹嘛？」說著，把湯遞給了她。

  陳青茹瞥了眼那湯，說：「我不喝豬肝湯，你知道的。」

  「多少喝點兒，媽做的，對你的身體恢復有好處。」

  陳青茹看向宋衛明，盯住他的眼睛，「我確實身體不太行，要不然這幾天你下班來接我吧？」

  宋衛明立刻把視線調開了去，「這恐怕不行，我最近工作比較忙，一個同事離職，工作暫時交接給我了，我這些天都會回來得很晚，要不這樣，身體徹底恢復之前你先別自己開車，打車回來，嗯？」

  陳青茹低下頭沒再說話，繼續扒拉她碗裡的米飯，她碗裡只有兩三片青菜，這還是中午剩下的，可是除了這一碗她不知還能吃什麼，桌上其餘都是肉菜，香菇炒鴨信、爆炒腰花、肉末茄子和豬肝湯，全是宋衛明愛吃的，她感覺自己就像那半盤蔫了吧唧的青菜，被各樣色香味俱全的葷菜圍攻，她體力不支，就要失去自己的陣地。

  「青茹，喝湯啊，這個豬肝很新鮮，清肝明目的，」劉春梅突然抬起頭來。

  陳青茹頭也沒抬，「我不喝。」

  「是嫌媽做得不好嗎？」劉春梅仍然微笑著。

  這些天陳青茹不大吃家裡的飯菜，背地裡偷偷點外賣的事被劉春梅發現了，作為一個家庭主婦，她的手藝就是她最大的驕傲，不吃她做的菜，她認為並不是陳青茹不愛吃肉，而是像宋文秀說的那樣，她嫌棄他們。

  因著這句話，宋衛明也停下吃飯的動作，看向陳青茹，那眼神頗有些「你就聽話吃一點」的意思。

  陳青茹看看宋衛明，又看看劉春梅，再看看那碗腥味兒沖鼻的豬肝湯，最後，她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飽了，」說完，轉身離開飯廳。

  她知道有兩雙眼睛在盯著她的背影，她也能猜到待會兒劉春梅會在自己的兒子女兒面前怎樣編排她，但她無所謂了。

  ……

  當天夜裡，陳青茹和宋衛明躺在一個被窩裡，宋衛明同她說話，她都只當沒聽見，他叫她給她媽一點面子，吃點兒她做的菜，陳青茹就把身子挪開去，挪到角落裡，離得他遠遠的。

  當他還要繼續規勸時，陳青茹說：「叫媽回去吧！」

  「什麼？」

  陳青茹感受到他語氣里的驚詫和慍怒。

  「孩子掉了，家務活兒我自己會做，我想吃什麼我自己會做，讓媽回去吧！」

  沒有回答，宋衛明背過身去……

  沉默，冗長的沉默。

  那沉默啃噬著陳青茹的心，她靜靜等待著宋衛明的回應，每過去一分鐘，她的心就更被啃噬一分，最後她聽見「吧嗒」一聲，房間陷入黑暗，是宋衛明把燈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