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殷勤（二）

  陳青茹在酒店住了近一個月，宋衛明就鍥而不捨地接送了她一個月，結婚後她還從未享受過這等待遇。

  陳青茹很有些不自在，她有時沉浸在這熱戀似的氛圍中，享受同事艷羨的目光和自己心理上的愉悅，但有時她會突然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正在和宋衛明鬧離婚，於是所有的粉紅泡泡都刺破了，她就給宋衛明發消息說「不要再來接送我，我自己知道怎麼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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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衛明拿出了十分的毅力，像對待難搞的客戶一樣對待陳青茹，甘願熱臉貼冷屁股，哪裡都順路，什麼時候都有空。

  每當陳青茹刺破一個粉紅泡泡，他又營造一個，不，是兩個，總之要讓她的理智溺死在粉紅色里。

  陳青茹就陷入了這種時而幸福時而痛苦的糾結中，白天她剛收到宋衛明的一束花，接受了同事們善意的調侃，晚上她回到酒店，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突然想到婚後的種種，又決意要同他離婚。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的想法又改變了，宋衛明的殷勤令她想起大學時候兩人無話不談相戀相依的日子，那時他們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對。

  那時候社團里有不少姑娘喜歡宋衛明，但宋衛明眼裡從來只有她一個，絕不三心二意，即便到社會上工作了也是一樣，這一點是他最優秀的品質。

  現在這個社會，什麼牛鬼蛇神都有，出軌男遍地，宋衛明在應酬那樣多的場合還能潔身自愛，陳青茹認為他做到了多數男人難以做到的忠誠。

  難道這不算對她的愛嗎？

  當不去思考生活，而只討論愛時，她就想流淚。

  他們是相愛的呀！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於是，她不再把宋衛明對她的好解讀為男人的狩獵，而當作是對她愛的表達，他一定還是愛她的，既然如此，何不再給他一個機會？

  她又回到了當初跟他談戀愛時的樣子，甚至那種甜蜜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一天大概昏了頭，她允許宋衛明進了她酒店的房間，然後……

  一切自然而然，他們是合法夫妻。

  但是一覺醒來，她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腦子裡也一片白茫茫，她不知道她昨晚做了什麼，她要跟他離婚的，怎麼離到床上來了？

  她偏頭看了眼身邊的人，他還在熟睡，平日犀利的雙眼緊閉著，臉上肌肉鬆弛，表情寧靜，那是溫柔的宋衛明。

  她不忍再看，想要翻身，卻發覺自己的腰被宋衛明箍著，箍得緊緊的。

  察覺到她意圖掙脫的動作，睡夢中的宋衛明竟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像個鐵箍一樣緊箍著她的腰，她無可奈何，只得放棄掙扎，隨他去了。

  起床後她不敢面對宋衛明，生怕他問她還離不離婚，她現在不知該如何作答，當然她更怕面對她自己，她覺得自己在這場離婚的拉鋸戰中投降了，她真沒用！

  幸好宋衛明並沒有問，而她也因為無法面對他，在當天的午餐時當了逃兵。

  她離開酒店不久，宋衛明就打了幾個電話過來，她都摁掉，反而學生羅文良的電話她接了起來。

  那時她正站在十字路口等綠燈，綠燈一亮，身邊的人都起步走向人行道，她卻還傻傻站在原地，不知該不該走，一愣神的功夫，燈變紅了，她只得繼續等，當然下一個綠燈來她動不動身，她也不知道。

  就在這時候，羅文良的電話打來了。

  「老師，好久沒跟你打電話了，」電話里，羅文良說話的調子是上揚的。

  陳青茹微訝，「咦？你……你病好了嗎？」

  「差不多吧，」羅文良說：「老師，我現在退學了，跟幾個朋友過幾天要參加市裡的電競比賽。」

  陳青茹啊了聲，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夢想竟然是搞電競，她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時候的夢想——當一名人民教師，這個由她母親植入腦中的夢想她已經實現了，可這真的是她的夢想嗎？好像不是，她心裡一定有另外一個不可為外人道的夢想，因為壓抑得太深，她自己都忘了。

  「恭喜，」她的聲音里有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哽咽，「真好啊！真好！」

  「老師，你不覺得我不應該退學嗎？」

  「不，也許退學對你來說是好事，你看你的抑鬱不就已經好了嗎？這就夠了！真的，你真的很勇敢，羅文良，你比我勇敢多了！」

  「謝謝老師，」電話那頭，羅文良語中帶笑，「過幾天我請老師吃飯吧？」

  陳青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尖，「哦，不了，我最近比較忙，你請你朋友去吃吧！」

  又問了幾句羅文良抑鬱症的情況，得知他已好得差不多，陳青茹掛斷電話，抬起頭，燈正好由綠變紅，她又錯過了，不得不繼續等下一個綠燈。

  沒一會兒微信上又彈出一個消息，是林寶鶯發來的，問她有空沒有。

  光是「林寶鶯」這三個字就會激起她對婚姻的厭惡，她沒有回覆她，而是點進了朋友圈，第一條就是林寶鶯發的，一段一家四口的小視頻，配文：沒有什麼結解不開，夫妻間最重要的是寬容。

  陳青茹詫異，不由想到宋衛明伯父的喪禮上，林寶鶯對她丈夫全不理睬的樣子，又記起來當初她連發三條朋友圈控訴丈夫。

  這才過去多久，現在儼然又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了。

  陳青茹點開視頻，視頻中林寶鶯和她老公坐在飯桌前嘮嗑，兩個小孩兒圍著他們打轉，一家四口有說有笑。

  陳青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正好看見綠燈，她於是把手機放回包里，匆匆跟隨人群往對面走了——不能再錯過這個綠燈。

  但她的心還滯留在半懵的狀態里，她覺得這世界真是魔幻，或者說婚姻真是魔幻，女人真是魔幻。

  其實魔幻的不止林寶鶯，還有她自己。

  她不也口裡說著要離婚，昨天卻跟宋衛明同床共枕嗎？

  羅文良一個孩子都有退學的勇氣，她卻不一定有離婚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