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意義
2024-10-06 03:54:31
作者: 滄瀾
眼見著天氣越來越熱,學生們的熱情好像也跟著溫度高漲。愛學習的晝夜不停地看書做題,恨不能把吃喝拉撒都搬到教室;對高考不抱期待的則擺爛擺得更徹底,他們上課睡覺,課餘就打遊戲,陳青茹叫了其中幾個成績稍有希望的去辦公室訓話,他們也只當她的話是耳旁風,或早就規劃好要復讀。
四月下旬的某天下午,陳青茹正在辦公室改作業,突然班長吳威跑進來,激動地報告:「老師,羅文良上節物理課沒看見人!」
陳青茹抬起頭,「那他下午第一節課來了沒有?」
「第一節課在,第二節課就沒看到人了,我下課後還在廁所找了一圈兒,問了他座位旁的幾個同學,他們都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陳青茹立刻放下筆,起身往外走。
羅文良是個內向靦腆的孩子,學習成績一直穩定在班上前十名,帶班這三年陳青茹沒見他曠過一次課,也沒為他操過一次心,但正因為這樣,他曠課的性質比那些每天不學習爬圍牆出去打遊戲的學生更嚴重。
而羅文良作為一個自律的學生,是不帶手機來學校的,所以要找他靠打電話沒用。
她領著吳威到班上,吳威立刻把羅文良的同桌趙文斌叫出來,這時上課鈴打響了,她就在走廊上問趙文斌羅文良最可能去的地方,趙文斌說:「他除了每天下午去操場上跑步,其餘時間都在教室學習,我猜他應該沒出校門,他沒有請假條,過不了門衛那一關,爬圍牆他就更做不出來了。」
陳青茹深以為然,然後趙文斌吳威回教室上課,自己去操場上找人。
操場上有幾個班在上體育課,到了自由活動時間,人群就分散開了,陳青茹在周圍找了一圈兒沒找著人,就去籃球場上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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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羅文良媽媽請她照顧羅文良的那些話,當時她沒太當回事,因為開學之後的兩個月里他什麼事也沒有,沒想到事情就出在今天!
太陽曬得人心裡發燥,她站在籃球場邊緣,抬手擋住日光,遠眺……正好望見看台上的羅文良。
這籃球場東面靠男生宿舍,西南兩面各砌了這樣二三十級台梯作為看台,男生們在場上打球打得熱火朝天,一些女生坐在看台的正中間看球,而羅文良坐在最高那層台階的邊緣,他身旁一棵女貞樹枝繁葉茂,投下的陰影就像用冷水澆濕了一片地,他坐在這潮濕里,和陽光下談天的男男女女仿佛在兩個世界。
陳青茹喘著粗氣走過去,「羅文良,你怎麼也學會逃課了?」
羅文良偏頭望了眼陳青茹,眼神如一潭死水,「老師,你不用找我,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我對打遊戲沒興趣。」
陳青茹在他身邊坐下,「我知道,你不是個貪玩的人,怎麼,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上次月考你成績還可以啊,一直保持下去考個好點的211不是問題,不用太擔心的。」
「老師,可以不提學習嗎?」
陳青茹點點頭。
給學生做心理輔導也算教師工作的一部分,但陳青茹對此沒甚經驗,班裡經常惹事的幾個男生她倒常叫到辦公室訓話,但他們心理健康得不得了,插科打諢、搞笑賴皮,比她還能說,所以面對羅文良這樣的好學生,她反而束手無策了。
「老師,我想退學,」羅文良終於開口。
「什麼?」陳青茹心裡打了個突,「為什麼,你成績還可以啊,再堅持幾個月高考完去上大學,一切就好了。」
「上了大學,然後呢?繼續學習,可是我為什麼學習,我為什麼要學習,學習有什麼意義,老師,活著有什麼意義呢?」他看向陳青茹,死水般的眼裡漾起微微漣漪。
這問題把陳青茹難住了。
學習有什麼意義,生活有什麼意義?這是一個連她自己也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她可以用陳詞濫調來搪塞他,告訴他學習、工作、成家是一個人的必經之路,每一步環環相扣,在任何一步出了大差錯都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把他未來的路坍塌,所以學習重要,高考重要。她以前是這樣認為的,但現在沒法兒違心說出這些話,因為她正是按這句話生活的,學習、工作和結婚,每一步都走得穩穩噹噹,然而她現在的生活,似乎也沒過出什麼特別的好來。
「老師,你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我認為我們不該追問這些問題,先把手頭的事做好,以後自然會找到答案,」陳青茹說。
「是嗎?」羅文良拿起腳邊那瓶礦泉水,看向陳青茹,「難道這不是在擱置問題嗎?」
「可以暫時擱置,因為你現在首要面臨的是高考這個大問題,」陳青茹說。
羅文良笑了笑,「擱置了以後再想,會想明白嗎?老師想明白了嗎?」他擰開瓶蓋,仰頭喝水,右手的袖子滑下來一點兒,腕子上露出一道顯而易見的白,陳青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羅文良差點把水灑了,剛要問怎麼了,低頭看見自己的傷痕,他趕忙拉下袖子遮擋。
「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你這樣你爸媽知道嗎?」陳青茹激動得聲音微顫。
「知道。」
「知道?」陳青茹眉頭大蹙,她放開羅文良的手,一邊起身一邊從外套兜里掏出手機,準備給羅文良媽媽打電話。
羅文良也站起來,回身往西面操場上跑,陳青茹只好放棄打電話,追上去喊:「羅文良,你等會兒!」
「我只是去操場上跑兩圈,老師你不必給我媽打電話,她現在還沒下班,」羅文良邊說邊跑。
陳青茹在他後面追,一直追到操場上,他越跑越快,陳青茹穿著高跟鞋,漸漸追不上了,只好喘吁吁地走去看台上坐著,目光追隨操場上奔跑的羅文良,確定他真的只是在操場上跑圈,她才放下心來,同時撥通了他媽的電話。
「喂,陳老師,是文良在學校怎麼了嗎?」電話那頭,羅母的聲音急切。
「他逃了一節課,現在正在操場上跑步……」陳青茹把學校里的事都告訴了她,讓她馬上過來。
羅母那邊更急了,她讓陳青茹一定看住她兒子,她立刻來學校。
電話仍沒有斷,「陳老師,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文良他精神狀態很不好,之前他晚來報名並不是因為吃壞了肚子,而是抑鬱發作我們帶他去醫院了。」
接著羅母就向陳青茹描述了羅文良的病情,他睡眠極差,有自殘行為,已在醫院診斷出中度抑鬱和焦慮,並開了藥,但羅文良不願意吃,她媽也不大願意他吃,因這藥副作用太大,會造成服藥者嗜睡、記憶力和精神受損,而羅文良馬上就要高考了,他媽希望他撐過這幾個月。
陳青茹看著操場上奔跑的少年,不知怎麼想起當年的自己,高中時她也曾有過一段黑暗的時光,或許那時她也抑鬱了,但當時並未在意,後來不知怎麼也就好了,還考取了理想的大學,現在想起來,她只覺得慶幸,仿佛與一顆子彈擦肩而過。
她那時是因什麼而抑鬱呢?她想不起來了,或許她也曾自問學習有什麼意義,生活有什麼意義。
正如她自己所想,她把這問題擱置了,甚至之後也不再去想,也許人年紀大了,就愈漸麻木,正如王小波所寫的:「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她在不知不覺中已被生活捶打得不再追問意義,她接受這一切,並成為腐朽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