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坦卡蒙的詛咒

2024-10-09 01:38:43 作者: 西嶺雪

  死亡崇拜可謂古埃及信仰的核心,不過流傳至今,在百分之九十的埃及人都信奉了伊斯蘭教之後,古埃及教已經淪亡,異教徒對於古埃及教所了解的,不過是金字塔、木乃伊這些歷史遺蹟,以及像「圖坦卡蒙的詛咒」之類的玄妙傳說罷了。

  有意無意地,我在整個埃及旅遊中,三次邂逅圖坦卡蒙。

  盧克索神廟的初遇Luxor Temple

  

  盧克索神廟距卡爾納克神廟大約一千米遠近。

  我有個或許不大恰當的比喻:如果將雄偉壯觀的卡爾納克神廟稱作「男廟」,那麼整個小一號的盧克索神廟可以稱作「女廟」——不知道這樣的說法,算不算是對神明的一種不敬?

  將盧克索神廟稱作女廟還有一個理由是:相傳這是底比斯主神阿蒙的妻子穆特(Mut)的廟宇。

  塔門處立著拉美西斯二世的神像,腳邊是他最寵愛的王后娜紼塔麗。肯把妻子的神像和自己雕在一起,應該算得上很相愛了吧?然而與雄偉到誇張的他相比,娜紼塔麗未免嬌小得太可憐了,乖巧地站在他的腳踝旁,高度僅及他的小腿,而且還是他坐著,妻子站著。

  倒是進入塔門後看到的第一對圖坦卡蒙夫婦的雕像更讓人覺得舒服。九歲登基、十八歲駕崩的圖坦卡蒙與他的小妻子並排而坐,身高相貌相差無幾,看起來就像一對雙胞胎兄妹,中國人俗稱為龍鳳胎的。

  後來查到資料得知,圖坦卡蒙之妻安切絲-恩-阿門,是異教法老阿肯那頓的女兒——他們的確是兄妹,但不是雙胞胎,而是同父異母。

  安切絲很小就嫁給了圖坦卡蒙,他們倆在黃金寶座上相親相愛,雖然短暫,但也算豪華的一生了。

  在古埃及,兄妹姐弟結婚是很尋常的事,也是一種傳統。比如在埃及神話里,最早的神阿姆特就是獨孕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後來這對雙胞胎兄妹結了婚,生下一兒一女,就是大地之神格伯(Geb)和天空女神努特。

  格伯和努特又順便成章地結婚,生下四個兒女歐西里斯,伊茜絲,賽特,和娜芙蒂絲。結果伊茜絲嫁了大哥歐西里斯,娜芙蒂絲嫁了二哥賽特,這就是古埃及宗教崇拜體系里最重要的九神團。

  ——這是神的故事,人間也還是一樣。

  埃及第一位偉大的女性哈特謝普蘇特就是嫁給了同父異母的哥哥圖特摩斯二世才登上法老王寶座;而埃及最後的法老、著名艷后克里歐佩特拉(CLEOPATRA)十三世也是先與她的弟弟克里歐佩特拉十二世結婚,後來又在凱撒的主持下,與另一個弟弟結婚。當然,她最愛的人還是凱撒和後來的安東尼奧。

  圖坦卡蒙統治的時間很短,卻留下了兩樣埃及歷史上最重要的建築,這使得他的名字幾乎可以與金字塔劃等號。這便是他的陵墓與這座神廟。

  考古學家們研究得知,盧克索神廟的最早建立者其實是圖坦卡蒙,然而一百年後拉美西斯二世拓建時,有計劃地除去了他的名字換上自己的,以為這樣就可以瞞住諸神獨攬功勞。這就是所以在入口處會先看到拉美西斯二世夫婦的雕像,進門後才能看到圖坦卡蒙雕像的緣故。

  不過那巨大的入口「太陽神起駕之處」也的確夠得上輝煌宏偉,兩壁的浮雕上且繪滿了一年一度奧佩特節的慶典場面。

  雕像旁高聳著一座巨大的方尖碑,上面刻著象形文字的銘文:

  「陛下的紀念碑如天長久,陛下的英名與天永存。」

  這碑本來應該有兩座,另一座在150年前被法國國王挪去了巴黎,如今矗立在協和廣場上替法國增色。

  盧克索神廟的規模雖小,卻別有特色。首先是裡面的石柱不再是渾圓直聳的,而是紡錘形,似綑紮起來的紙莎草,柱頂有蓮花瓣,壁畫也更顯精緻。

  而它最特別的地方還在於它的無奈的包容——明明是古埃及神廟,然而壁畫裡卻殘留著一段聖經故事的彩繪,而彩繪旁則另起了一座清真建築,這可真是教義不同,共冶一爐。無法想像穆罕默德、歐西里斯與耶穌同處一室喝下午茶時,會使用哪種語言,又談些什麼內容。

  有種說法,《聖經舊約》中《出埃及記》的背景時間,就指的是拉美西斯二世統治時期。耶和華使王的心剛硬,一再毀約不許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離開埃及,於是耶和華有理由連降十難,使神之名傳遍天下——那位埃及王,就指的是拉美西斯二世。

  我不禁又有個不敬的想法:耶和華萬能的神法力無邊,卻只是不斷降災於埃及,好令摩西帶領信徒離開這為奴之地,卻不能使埃及人改變信仰,真不知道那算是一種勝利,還是一種逃避。

  翻開《舊約》,整個以色列人出埃及的過程與目的,就是一路行進一路殺伐,然而攻城掠地後又並不做停留,而是殺光燒光,並且詛咒該地永不為人類所居停,誓將沿途變成荒蕪之城與不毛之地——這難道就是撒哈拉沙漠的由來嗎?

  埃及雖罹十難,並未毀於摩西時代,卻於公元前332年,滅於希臘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大帝之手。

  盧克索神廟在法老時代結束後的兩千年裡,據說一直被當作民居使用,人們在此結廬造屋,生兒育女,神像下堆放著鍋碗箕帚,壁畫間浸淫著煙痕尿跡。許多廊柱被摧毀了,大石塊被打成小石塊以方便利用,這破壞日復一日地進行了兩千年,直到一百年前才重新被保護,然而神廟已經奄奄一息——牆壁因為受到鹽分的腐蝕一直處於剝落中,並且這腐蝕還將持續下去,科學家預言,兩百年後所有的浮雕都將剝落。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塊如今就散落在神廟的後院,等待科學家們正確推測出它們應有的位置後好重返寶座。我對著一排散落的石雕拍了許多照片,抬頭望去,隔著一道欄杆和不寬的水溝,就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的鬧市街道。

  我站在兩千年前的石碑間遙望著現世的煙火,不禁想:如果剛才沒有買票從正門進入,而是直接繞到這裡翻越欄杆偷入,不知道進不進得來——不知怎麼,這時候我想到的竟都是些瑣碎的念頭。

  是正午,陽光濃烈,然而廟壁的陰影處,從鏡頭裡看出去卻有一種昏黃的光,仿佛王家衛電影的色調。

  走在那些古老壁畫間,仿佛走在時光長廊里撫今思昔,我一直非常遺憾古埃及教的失傳,然而想到佛教發源地鹿野苑眾多被施以「割鼻」之刑的佛像來,卻已經覺得慶幸:伊斯蘭教所經之處,竟能允許古埃及神廟相對完整地保存下來,已經算得上是一種神跡了。

  這樣想來,也許法老的復活,亦是可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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