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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倒數第16天:如果鏡子會說話

2024-10-06 00:50:33 作者: 西嶺雪

  花瓣平整地鋪在宣紙上,放進微波爐里高溫烘乾兩分鐘,就成了永不凋謝的玫瑰標本。玫瑰花的幽芬浮滿了整間繡房,燭光映照在鏡子裡,便有了雙倍的玫瑰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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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岸花倚鏡而放,老鬼念動咒語,那花朵便筆直地立了起來,發出瑩然的幽光。在這幽光的照映下,水盆里的乾花是香魂攢聚,鏡子裡的花影則次第開放。

  無顏和二郎緊張地守著鏡子,不知道這些玫瑰花的靈性夠不夠喚醒鏡子的靈性,更不知道倘若鏡子會說話,又會告訴他們一些什麼。

  這張古檀木茶几和這隻巨大的鬥彩青花瓷盆是鍾家的古董收藏,經過歲月的古董是有靈性的;這些嬌艷的香薰蠟燭都含著玫瑰精油,玫瑰也是有靈性的;留聲機里流出白光「等著你回來」的妖冶歌聲,那是韓翠羽從前最喜歡的藝人,最喜歡的歌曲——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只等著鏡子開花。

  無顏輕輕拿起梳子,開始對著鏡子梳頭,前三下,後三下。燭光搖曳,花影飄浮,曲聲里,鏡中依稀現出影像,仿佛有人在旋轉歌舞。雖然模糊,也看得出那是一個女子,她有一頭濃密美好的烏髮,是小翠吧?

  二郎的一顆老心立刻震盪起來,神魂難定,身不由己地在屋中飄忽疾走。曾經,在北京的酒店裡,她嗔著他,要他替她妝面,他唱慣了武松,只當自己是英雄,本不願侍候女人這些花粉遊戲,然而禁不住她再三的軟語央求,只得應了她,替她開臉、上妝、戴花翠。

  梳子、釵、金步搖、綹子、冠……她的一頭長髮在他的手下如此服帖,她在他的身邊化成了水……

  鏡中的女人如水,音樂也如水,水樣的長髮,水樣的腰肢,水樣的身段,水樣的柔情,袖管里伸出兩隻柔荑酥手,嬌若蘭花,柔若無骨,對他輕輕地招。

  「小翠!」二郎飛一般喃旋轉了一圈又一圈,喃喃呼喚:「小翠!應我!應我啊!」

  無顏繼續梳著頭,前三下,後三下。

  鏡中的美女似乎禁不起那多情的呼喚,慢慢地、慢慢地回過頭來,仿佛一朵花在靜靜開放。然而,卻有氤氳的香霧籠繞著那花兒,使人看不清晰。

  二郎哽咽起來:「小翠,小翠——」

  無顏慢慢地梳起第三遍,彼岸花的幽光越來越瑩潔,鏡中的女像也越來越清晰。她的眉眼和無顏有幾分相似,神情卻大相徑廷,有著說不出的媚,卻不是輕佻,而是哀傷。她臉上有那麼一種天生的哀艷的美,是月夜的曇花,開得越盛,離死亡也就越近。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她的肌膚嬌嫩得吹彈得破,她的眉梢眼角永恆地在嘆息,仿佛說:「生命虛弱如蛛絲。」

  無顏放下梳子,緊張地抱緊自己的雙手在胸前,這鏡中的盛妝美人兒,真的是自己的外婆韓翠羽麼?從小就聽鍾家的老僕人們零鴻片羽地傳說,少奶奶是突然失蹤的,老爺很難過,跟家人說是少奶奶病亡,他自己則幾天幾夜不眠不食,運來石膏和雕刻刀,一筆一划,親手塑了一尊亡妻的雕像,親自扛著,立在鍾家花園的水池裡,陪伴著自己,守候著鍾家。

  他說:「小翠沒有走,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如果鏡子不說話,人們將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不知道,在六十多年前的某個夜裡,這房中究竟發生過些什麼。

  如果鏡子不說話——

  然而鏡子也是有靈魂的。它陪伴韓翠羽那麼多年,與她朝夕相「見」,形影相映。它看見了一切,記錄了一切,只苦於不能說出來。

  如果不是無顏在死後變成了一隻還魂鬼,如果不是二郎這樣執著地等候和尋找,如果沒有彼岸花的成全相思,鏡子永遠都不會告訴世人真相。

  然而,這便是天意了。

  天意要叫世人知道,韓翠羽失蹤的真相,還有,她的靈與肉,究竟去了哪裡。

  無顏想起《鏡鑒》中的傳說,試探地問:「外婆,在你離開這小樓的最後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鏡中人越發憂戚,仿佛想起什麼,又似乎不願提起,重新慢慢轉過了身子。

  二郎大驚,連呼:「小翠,別走!」

  幸好,小翠並沒有走。

  鏡子裡暗了一暗,又重新有了新的影像,卻仿佛舊電影一樣,是個有背景有人物的完整畫面,彼岸花忽然無風自動,而鏡中的畫面亦仿佛被誰按下鍵鈕,流動起來——

  ——簾幕低垂,深鎖著無望的鴛鴦蝴蝶夢;古鏡新磨,珍藏著新妝的脂粉美人影。

  那一夜,盛裝的韓翠羽宴罷歸來,不知疲憊,反覺興奮,帶著夢想和愛情準備夜半的出逃。

  她經過鍾自鳴的身邊時,淡淡地對他道了晚安,心裡說這是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面了。她上樓來,將跳舞裙子脫下來搭在衣架上,開響留聲機遮住匆促的腳步,然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首飾包裹,換上出門的衣裳。

  不及關好柜子,門被推開了,鍾自鳴走進來,手裡拎著一隻莫名其妙的巨大鉛桶,帶著笑容,心機一絲也不露出來,往常一樣的和顏悅色。

  他甚至與她親熱,走近去撫摸她的頭髮,她的臉,她的嘴唇。

  她忍著,起先還想敷衍,但是很快明白真相——他已經窺破她的心,她的企圖,卻偏偏不發作,只是與她親近,他分明在羞辱她。

  她開始掙扎,抗拒,咬破了他的唇。

  他吃疼,忍不住後退。她得了自由,想也不想,反手便給了他一記耳光。

  那清脆的聲音響過,兩個人都驀地愣住了,剎那間,屋子靜得一絲兒聲音也沒有,連留聲機里的華爾茲舞曲都走到了盡頭,戛然而止,仿佛指針被那一巴掌給打歪了。

  鍾自鳴的臉迅速泛紅,韓翠羽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哆嗦著,仿佛在等丈夫的回應。然而他沒有回應,他只是紅著一雙眼睛,茫然而愕然地盯著她。

  小翠的眼圈兒紅起來,眼淚不自覺地湧出,無限地委屈。她覺得自己闖了禍,在出手的一瞬已經後悔了,卻不知道該如何補救。她就像一個不小心打碎了父親珍藏的古董花瓶的小女孩,對著花瓶的碎片時的那種戰慄和惶恐。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淌過她白皙光潔的面頰,她看著丈夫的臉,忽然覺得了心疼。

  她不知道這心疼是因為他的被打,還是因為自己打了人覺得愧疚,但是她的心,著實地刺疼了。她正要離開面前的這個人,這人是愛她的,但是她不愛他了,也許從來都沒有愛過。她傷了他,不但因為她打了他的耳光,還因為她的私奔將給他帶來的羞辱與傷害,那是比一耳光更能使他疼痛受傷的。這也許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瞬間,真心地心疼丈夫,體貼丈夫。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看在鍾自鳴的眼裡,他望著小翠的臉,同時覺得了心疼。

  他不知道這心疼是因為自己被打,還是因為小翠的哭泣使他不忍,他有他的計劃,他有他的攻勢和守勢,她就要離開他了,他必須要阻止她,然而她的眼淚叫他不忍心動手,他在進門前已經決定了要為自己討還公道的,但是這一刻,他的確忘記了自己,而著實地疼了。

  他們這樣對視著,任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他們視天地萬物於不見,而鏡子卻清楚地看到了他倆之間,在這一刻,在打人與被打之後,發生了什麼?——

  無顏與老鬼屏息地看著,他們知道,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然而就在這時,屋子裡仿佛忽然起了一陣風,蠟燭「撲」地滅了。

  令正進門的時候,撲面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整個廳里都堆滿了鮮美肥大的玫瑰花,那麼多的花魂擁擠在一起,飛舞在一起,隨著他開門的那個手勢,一涌而出,魂歸離恨天。

  他幾乎可以聽到玫瑰的尖叫。

  然後,他真切地聽到了無顏的尖叫,失望的、驚愕的、措手不及的叫聲。來自樓上。

  令正不知發生了什麼,急急搶上樓,看到樓道拐角那間常年關閉的房門竟然打開著,無顏站在門前,臉色蒼白如雪。

  今天是無顏的十七歲,十七歲,正是豆蔻年華,如花初放,然而她經過這兩日夜的操勞奔波,十分衰弱疲憊,幾乎連走路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看到令正離奇現身,她又驚又喜,滿臉錯愕:「令正,是你……」

  與此同時,更加濃郁的玫瑰花香滾滾而來,幽微的花香浮滿了偌大的客廳,就仿佛有滿屋的玫瑰花在飛,那些是玫瑰的靈魂。她們環繞在無顏的身邊,陪她一起等待令正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令正的心跟那些玫瑰花一樣,為了無顏的笑容而盛開,而熾熱,他再也不會離開她。

  「無顏,是我。」令正迎上來,清楚地說,「我想過了,我願意和你一起死。」

  「什麼?」無顏還沒有從鏡花緣被打破的惋惜和再見令正的驚喜中清醒過來,驀然聽到這一句,幾乎以為聽錯。

  然而令正分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這兩日夜的自我爭辯,已經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心。他走近來,冷靜而溫和地說:「我說,我願意和你一起死。你已經為我死了一次,我不能再讓你為我死第二次,還是孤零零一個人走。我要陪著你,一起過奈何橋,一起喝孟婆湯,一起上望鄉樓,一起走黃泉路,一起上刀山下油鍋,一起轉世輪迴去投胎。因為如果你死了,拋下我一個,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無顏,我不要再失去你,不論生死,我會和你在一起。」

  「令正……」無顏泣不成聲,可是她沒有淚,沒有淚。「令正,你相信我,我回來,只是想見你一面,和你在一起,並不是真的要讓你死,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我相信。可是,我自願陪你死,我願意陪著你呀,無顏,我要和你在一起,決不分開。」

  「可是,這是不可以的,不值得的,令正,我不會讓你死……」

  「值與不值,由不得我選。」令正打斷她,握住她的手,「愛是別無選擇的。從我們在地鐵站重逢那一天起,我的路就已經註定了,走多遠,怎麼走,根本決定不在我。」

  「你可以選的。」無顏還是哭了,儘管,沒有淚。「令正,我已經放棄你了,我看著你走出去,我本來可以解釋,可是我沒有叫住你,我不求你留下,我不同你表白,就是想你走得瀟灑,不必回頭。令正,我和你本來還有十九天的時間,我寧願放棄剩下的十九天,獨自上路,就是為了,我走的時候,你不會太傷心……」

  無顏說不下去了。幸福來得太突然,太巨大,太滿溢,讓她反而無以承受。令正的回頭,使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可是,她卻後悔了。

  她甚至後悔來這世上一趟,後悔讓令正愛上她,後悔看到他傷心流淚,更後悔使他決意以死相陪,輕生棄命。

  他們擁抱在一起,親吻在一起,將血肉生命,置之度外。這樣的相愛,一生中哪怕只有一分鐘,這生命也已經值得,也是充實而豐滿。

  生命虛弱如蛛絲,但是有情人的意志會令它堅強如鋼鐵。

  「哼!」一聲咳嗽打破纏綿。二郎鐵青著臉站在樓梯口,又是失望又是氣憤,這個莽撞的令正啊,他哪裡知道他的到來闖了什麼大禍呢?眼看著小翠的失蹤之謎就要揭開,居然被這小子給驚擾了芳蹤,真是不可饒恕。他氣急敗壞,斥道:「臭小子,壞我好事!」

  令正抬頭望去,大吃一驚,這個戲彩斑衣的男人是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無顏的家裡?又為何滿面怒容?自己壞了他什麼好事?

  無顏安撫地叫一聲「二郎前輩」,趕緊解釋:「令正,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教我還魂的那位老……前輩,你不要怕,他是很好心的,不會傷害你。」

  令正幾乎不曾暈過去。若不是早有無顏的還魂墊底,他絕不敢相信這是一隻六十年前的老鬼,而會當成什麼人扮成戲子來捉弄他。他馬馬虎虎地做了個揖,結結巴巴地說:「二郎……前輩……」古怪的禮節,古怪的稱呼,古怪的氣氛,令正覺得自己也不像真人,而如在戲中。

  無顏只是笑著,左右討好,小心翼翼地說:「二郎前輩對我很好的。令正,你要好好替我謝謝二郎前輩,多買一些玫瑰花賠給他。」

  「玫瑰花?」令正意外,給鬼送禮不是化紙錢嗎?現在的陰間難道流行送玫瑰花,還是給一個男鬼?

  「這是一個很長很傳奇的故事。」無顏將手覆在額上嘆息,「哦,令正,你會喘不過氣來的。」

  她那個嬌慵的樣子讓令正的心蕩起一片溫柔,他忍不住走過來,擁她入懷,輕輕說:「和你在一起,每分鐘都是新的傳奇。無顏,如果我沒有戒指就求婚,你會怪我嗎?」

  「什麼?」

  「無顏,我想同你結婚。」令正的神情嚴肅而熱誠,「我們相識了那麼久,可是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是我已經知道了,你就是我想終生攜手的那個人,我希望,你可以嫁給我。你答應嗎?」

  「你在……求婚?」無顏呆呆地看著他,驚動多於歡喜,茫然之外,更有一種無時或去不可拂拭的憂傷。

  「我在向你求婚。」令正一字一句地說,「我,裴令正,向鍾無顏小姐求婚,希望你能答應我,一生一世,我們在一起。」

  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可是,她的一生一世,已經只剩下最後的十六天了。

  無顏凝視著令正,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他,仿佛要默默地銘刻他的模樣,記錄他的聲音。他向她求婚!他向她求婚!他向她求婚!

  而她,卻不能答應他。

  「不,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你不準備一輩子愛我嗎?而相愛,不是通向婚姻的惟一理由嗎?」

  「是的。但是婚姻並不是相愛的惟一目的。」無顏悽然地答,「令正,你知道我已經死了,沒有戶口,沒有身份,沒有任何人會替我們主持婚禮……」

  「但是就算你死了,我也要你作為我裴令正的妻子而死,而不要你做孤魂野鬼。我們現在就舉行婚禮。這裡有你外婆的塑像,她就是我們的證婚人;還有這麼多的玫瑰花,正好做我們結婚的禮堂;至於主婚人……」令正走到二郎的面前,又是深深一揖,這回像樣得多了,他熱切地問,「二郎前輩,您願意為我們主婚嗎?」

  「好小子!好樣兒的!」二郎爽朗地答應,滿面笑容,這小子對無顏如此痴情,真像他年輕的時候。他剛才的怒氣頓時消散了,揮揮手說,「不過,你得先替我做件事。」

  兵分兩路,無顏負責採集露水,而令正和老鬼要重新去找玫瑰花。鍾自鳴隨時會回來,今夜很有可能已經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勝敗在此一舉。

  無顏叮囑:「一定要快,沒時間了!」

  「放心,我就是偷也會偷回足夠的花來。」令正堅定地承諾。

  事實上,這個時間找玫瑰花,大概也只有偷這一種方法了。好在,有老鬼的身輕如燕,偷花倒也不是難事。

  令正守在人家圍牆外等著接「贓」的時候,心裡有說不出的怪異。不僅因為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賊,更因為他是在與鬼同夥,謀人財產。

  以前,他從來不信那些怪力神說,然而現在卻和鬼魂串通做賊。戲裡曾經看過古時皇帝思念亡妃,命道士做法招魂相見的曲目,只當是傳奇;而今日的鐘家花園裡,卻是實實在在,已死的亡魂在招人相見。

  愛上一個還魂鬼,遭遇就有這麼特別。

  月滿西樓,星移北斗,令正仰頭看著月明星稀,想這些清風冷月都即將告辭自己而去。他知道無顏的時間不多,他知道自己的決定等於一種抉擇,好比抽中了生死簽里那個「死」字,他知道這一場愛情的目的不是婚姻而是墳墓,但是,他決定了。

  趕在雞鳴之前,終於所有的功夫都已做妥,這回,無顏的手勢已經純熟許多,燭光很快明亮起來,鏡中的影像,再次由模糊而清晰。

  令正屏息地等待,心中的怪異感越來越濃,拂之不去。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還魂的多情少女,還有一個死了六十多年的老鬼,齊心協力,在等待著另一個生死未卜的生命現身。

  陳香綺艷的繡閨,竟成了唐明皇的長生殿!

  屋裡的人沉默著等待揭蠱。

  而鏡里的人,也在沉默著,不知等待什麼——

  鍾自鳴與韓翠羽沉默地相望。許久,許久。

  然後,他慢慢地走上前,仿佛一步千鈞,走近她,眼中萬語千言。忽然,迅雷不及掩耳地,他出手了,一拳砸向她的太陽穴,將她打翻在地,不待她坐起,猛然撲上去扼住她的喉嚨。

  他騎在她身上,膝蓋壓著她的胳膊,雙手牢牢將她掐住,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臉上,她抱歉的淚水還不及滴落,驚愕的表情還留在眼中,臉色已漸青漸白,身體也漸漸僵冷,雙手開始還有動作,抓著,握著,搖著,但是終於軟下來,攤開,仿佛無語問蒼天。

  她死了。

  一縷血絲從她唇角緩緩沁出,她帶著那樣一個詭異的笑容,睡去了,永遠地睡去。

  月光透過紗窗照在她的臉上,她在笑著,睡得很甜。她不逃了,哪裡也不去,哪裡也去不了。

  她將永遠地、完整地、安靜地屬於他。

  他把她扶起來,抱在懷中,溫柔地仔細地,擦去她嘴角的血跡,然後將預先帶來的鉛桶打開,撈起裡面的石膏糊在她的嘴裡,封住她最後的呼吸,封住她生還的渺茫希望,封住她企圖逃逸的靈魂。

  接下來是眼、耳、鼻,封住她的七竅後,是五心畫符,用他的血,寫在她的心口,手心、腳心。

  現在,她徹底地服從了,她的身體,她的靈魂,都掌握在他的手裡,永生永世也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

  二郎白白地在台上演了一輩子「殺嫂」,終不及鍾自鳴小樓深夜的這一幕殺妻。

  「原來是鍾自鳴殺了小翠!」他憤怒地叫起來,一拳砸向鏡子。

  「外公……殺了外婆?」無顏呆住了,這真相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原來外婆不是失蹤,而是真的死了,是外公殺了她!外公那麼愛外婆,他居然殺了她,還把她封在塑像里!

  塑像?她猛地清醒過來。「我們快去花園,把那塑像打破,把外婆的靈魂救出來。」

  「我知道樓下工具房裡有鐵錘,我去拿!」令正怒不可遏,氣血上涌。他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路見不平,尚且要拔刀相助。何況,那屈死的人還是無顏的外婆。

  然而,他們衝出門,便看到了水池邊的鐘自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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