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粟

  於是，她拉著姬景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是個好去處，劉才人向來寬厚，想必以你的聰明機智定然能讓她開心。」

  是麼？

  姬景不這麼覺得，劉茵看到他的那一瞬間不被氣死就很好了。

  不過，桃兒既然敢光明正大的來通知他，想必內廷司那邊已經過了檔案的，他要是跑了不去，連累的可就是這些人了。

  桃兒抹了抹眼睛，她可不能隨意流淚，更何況她現在應該為小景子找到好的歸處賀喜才對，想到這裡，又抬頭看了看天色，確實不早了，要是再不帶著他去，怕是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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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不管姬景願不願意走了，拉著他就加快速度走了起來。

  姬景跟著桃兒的腳步動了起來，心裡卻總覺得有些不安，像是有某個重要的細節被他遺漏了一樣。

  唉。

  姬景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劉茵啊劉茵，真不是我想找上你的，這本來是我最壞的打算。

  你作為寵妃，要個小太監無可厚非，但這事想必也是得了那位皇帝的同意吧。他這明擺著是想看戲啊。

  姬景又想起蘇璃今日離開時的模樣，神色黯淡了幾分。

  心口不由得浮起一陣陣煩躁，這又讓他聯想到了體內的那隻不明來歷的蠱蟲。

  這蟲子每天都要恪盡職守的鬧上一鬧，倒是沒有任何問題，唯二讓他憂心的就是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是否是他在意的答案之一。

  不過這倒也是提醒了他，前世那位九五之尊對他用了相似的手段。

  先是一場酷刑來明確君臣的界限，然後又是一副救世主的父親模樣來用親情捆綁他。

  也是從那時候，他才開始真真正正的習武和識字。

  只不過，他再怎麼是練武奇才，前世短短几年的時間也不可能讓他成就絕世武功，落下的知識，他可以日夜不停的補回來，可唯獨武功無法用時間彌補的。

  前世為奴之時，曾經艷羨的看著姬承宗拉弓射箭，而他只能卑微的跪在一旁，連抬頭看著皇室子弟的資格都沒有。

  那時候，他以為他的一生止步於此了，最多可以做個聊勝於無的御前總管——終究還是個奴才。

  可偏偏命運跟他開了大大的玩笑，他有著晟朝最尊貴的血脈，是這世上唯二可以去問鼎九五至尊寶座的人，可事實上，他一個殘缺之人，什麼都不到。

  日復一日的卑躬屈膝，日復一日的偷學本不該是奴才應該學的知識，小心翼翼的伺候著所有的貴人，到頭來才發現，他應該從出生起就凌駕於貴族之上，可事實上，他卻是貴族呼來喝去的奴才。

  他不服啊。

  但是不服有什麼用？再怎麼不服他也不得不藉助於他最討厭的、親手造成這一切的那個人去上位。

  哪怕是重來一生也不得不如此。

  他為什麼要固執的一定要再現姬玉靜和姬玉翎兩姐妹懲罰他，蘇璃去救他的場面，是因為他害怕，害怕他的光會像前世一樣毫不留情的離開他，不，今生應該是他的光根本不想救贖他。

  他不是看不出來，只是不想承認。

  他策劃的滿懷期待的「前世初見」在今生蘇璃的眼中，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就是一場還沒有開始就落幕的故事。

  姬景握緊了拳頭，今生，不論蘇璃怎麼做，他都不會准許她逃離自己，他要親手把自己的光抓在手裡，哪怕他要做無數惹得蘇璃不快的事情。

  無論是誰。

  哪怕是神。

  他從地獄中走來，這一生只有兩個目的，一個是蘇璃，為此他可以捨棄一切；一個是皇位，為此他可以弒父殺君。

  其餘萬物對他而言，都是妄念，都是他不配得到的念想。

  姬景跟著桃兒去了內廷司，見到了王公公，又隨著他去了劉才人的寢殿。不巧的是，劉才人這時候剛剛睡下，就算不睡下，宮中嬪妃也不是姬景這個身份的人能見的。

  負責掌事的宮女收了王公公的好處，親自給姬景安排了一個住處，和他同住的也是剛剛到的小太監。

  姬景免不得也要說些好聽的話來哄哄這位掌事姑姑，直夸的她心花怒放，對著姬景說了好些規矩，又叮囑了幾句，才滿臉笑容的離去。

  送走了掌事宮女後，姬景挑眉，狀似隨意的問道：「你叫什麼呀？」

  「我叫粟。」小太監磕磕巴巴的說道，「我娘生我的時候正趕上豐收，於是就起了這個名字。」

  姬景哦了一聲，沒有姓氏之人啊……

  是了，他前世不也是無姓氏的人？如今冠姬這個姓氏太久了，都快讓他忘記了，他也是像眼前的這個粟一樣的平民。

  「這…這位哥哥，你呢？」粟見姬景不回答，看起來又冷冷的，生怕這是個難相處的人。

  「我？」姬景坐在一旁簡陋的床榻之上，露出了笑容，「景。」

  入宮為奴的人多是沒有姓氏的平民子女，能有姓氏的家族，家中起碼也有人為鄉中小吏，而且很多是家中有人僥倖為吏後，為了防人恥笑，為自己硬搬了個姓氏，充當貴族之後。

  何況姬乃國姓，哪裡又是一個小奴才用的起的呢？

  「不過。」姬景搖了搖頭，「你起碼有十歲了吧，這一聲哥哥我可擔不起。」

  粟一愣，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

  宮裡的規矩就是招募八歲的孩子入宮做太監，學個一兩年後才會拿出來伺候貴人，按理說景也應該十歲了呀，他們也該是同齡人呀。

  哎呀。粟一拍腦袋，他怎麼把這事給忘記了，宮裡平輩的太監們都會稱句爺的，面對尊敬的大太監就會稱句師父。

  「景爺？」粟小心翼翼的喊道。

  很久沒聽到這樣的稱呼了，倒是讓姬景有些恍惚，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上位者稱呼太監們都很隨便，可太監們之間互稱就很鄭重了，這大概是為了維護所謂的尊嚴吧。

  他曾經看過的雜書中這麼記載：早來一日為師，晚來一日為徒，太監管太監，尤勝於宮刑。

  本來「公公」二字在一段時間中，也是對地位高的太監的尊稱，可喊得久了，不免就又讓他們想起來自己閹人的事實，於是除了在主子面前，他們私下裡就漸漸廢棄了這個稱呼，改為「師父」。

  不管怎麼說，師父二字都是極為貴重的，也能略略維護一下閹人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