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伶人
2024-10-05 19:04:39
作者: 追月
那年鬧饑荒,人們啃樹皮吃樹葉充飢,更有甚者開始吃孩童。因為自己家的捨不得動手,孩童則成為了可以置換的食物。
他的父親帶他連夜逃出村子,跋山涉水來到遙遠的縣城。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一種只會在夜晚綻放的花,叫煙花。有錢人都喜歡去一個叫「戲園」的地方。
他之前在牆外聽過裡面咿咿呀呀的唱詞,覺得好玩便學了幾句。
「一年春事,桃花紅了誰。一眼回眸,塵緣遇了誰。三兩艷事,誰言年少恩愛總白頭。鍾情事,死方休,莫言輕狂,點點誰人負……」
某天戲園的班主偶然聽到他的唱詞,認為他是可造之材將他納入戲班子。自此他的命運發生了轉折。
他天生男身女相,生得好看,嗓音也好聽,在唱戲上天賦異稟,後天又勤學苦練,第一次登台便獲得掌聲無數和滿地的賞金。
「岑悅」這個名字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戲園的首席紅人。
他的每場戲都座無虛席,每天都有人點名要聽他的戲。
直到某天,改變他命運的另一個人出現。
因為他一直唱旦角,所以經常被誤認成女子,收到過不少情書和男性的示好,但都被他一一婉拒。
他心裡清楚,這些人只是喜歡他唱的戲,喜歡他扮演的角色,喜歡的是他們心中幻想的那個虛構的人物。
他只不過是個依靠唱戲為生,取悅有錢人的玩物罷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收到的禮物里多了一封書信。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雖然他沒念過書,但從「淑女」二字可以推測出又是哪位看客將他誤認成女子。
但他並沒有和往常一樣把書信當作垃圾銷毀,信上的詩詞對他來說很新奇,也許他是在通過另一種方式滿足念書的幻想吧。
慢慢地,他收到的書信越來越多。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自從有了那書信,金銀珠寶也變得索然無味。
他越發好奇這痴情郎是何許人也,唱戲時也會格外留意送禮的客人。
也許正如書信所說。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某天,他唱完戲下台去清點禮物,放眼望去,裡面並沒有他要找的東西,頓時有些失望。
這時,有人將一支髮簪與一封書信同時遞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小生康博山。」
看到眼前之人他心中激動萬分,日盼夜盼的人終於見到。
但想到兩人身份差距懸殊,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涼薄,淡淡地瞥了眼髮簪與書信,毫不留情地移開視線。
「公子的心意伶人心領了,只是伶人是男兒身,讓公子失望了。」
「小生不在乎。」
那人再次將髮簪書信遞上,岑悅感覺心裡莫名的煩躁,轉頭就走,把康博山一個人晾在那。
岑悅的行為看似絕情,但在拒絕康博山的同時,他的心也跟著刺痛了一下。
他回房後開始後悔,他很想和康博山交朋友,也很想知道今天的書信里寫了什麼,但是……
他只是個唱旦角的男戲子。
「我為什麼不是女嬌娥呢?」他望著銅鏡中嬌艷的面孔獨自呢喃。
接下來的日子他依然唱著戲,每場戲康博山都會來,儘管他極力控制自己,但兩人的視線還是時不時地碰撞在一起。
每次對視,心中便一陣悸動。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甚至懷疑是自己病了。
這些日子裡,他依然收到書信。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書信中的情意越來越濃,他也越發招架不住。他從未見過如此執著的追求者。
心中緊繃的弦正一點一點被這些浪漫詩詞輕輕撩撥。
他開始主動回信,因為讀書少,又不想直接寫白話上去,只能藉助唱詞表達心意。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兩人書信越發頻繁,私下裡經常偷偷約會,每次見面康博山都會給他準備不同的禮物。
某個夜晚,兩人相約亭中賞月,入秋後天涼了許多,岑悅穿得單薄,一直打哆嗦。
康博山主動摟住岑悅的肩膀,將他攬入懷中。
岑悅受寵若驚,如同被擒住命運後脖頸的小白兔,待在康博山懷裡一動不敢動。
兩人雖然認識了兩個月,但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
他感受著康博山懷中的溫暖,悄悄抬頭觀察康博山,此時康博山也恰好低頭看他,兩人的視線再次交匯在一起。
岑悅心中小鹿亂撞,想要移開視線卻怎麼也動不了,仿佛兩人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紅線在牽引。
康博山越靠越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康博山溫熱的鼻息。
岑悅臉紅到耳朵根,只能被迫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他再也忍不住喊停了康博山。
「博山。」
岑悅雙手護在身前,別過頭,雙眼緊閉。
康博山被岑悅的模樣逗笑,退回去,把岑悅扶起來。
「剛剛有些失態,失禮了。」
「不,不必在意。」
岑悅不敢再看康博山,反覆深呼吸緩解緊張的情緒,心跳得十分厲害。
康博山看著岑悅的側臉,寵溺地笑了。「我很喜歡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裡有月亮,有星星……還有我。」
面對康博山突如其來的情話,岑悅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又被點燃了,說話都結巴起來。
「博山,不要說這些。」
康博山淡然地笑了笑。「好好好,不說這個。其實,今天找你出來還有另一件事。」
「什麼事?」
岑悅再次緊張起來,他隱隱感覺要發生什麼大事。
康博山望了眼池塘中的荷花,輕嘆口氣。「近日家裡出了事,催促我早些回去。」
岑悅聞言主動握住康博山的手。「既然這樣那就早些回去吧。」
康博山反手握緊岑悅的手。「悅兒,其實我擔心的是,此次一別,很難再相見。」
聽到這,岑悅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眼中的喜悅也變成了憂愁,原本緊握的手悄無聲息地鬆開。
「悅兒,我。」
看到岑悅的反應,康博山心裡更加難受,嘗試挽回。
「悅兒,我一定儘快回來,等我回來就娶你。悅兒,你一定要相信我。」
對於康博山的再三承諾,岑悅背過身去,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