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永恆摯愛–常舒
2024-10-05 19:02:50
作者: 追月
常來吃飯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明明心裡很想吃豆角燉肉裡面的瘦肉,但每次筷子伸過去都像安了雷達一樣自動略過瘦肉夾了一塊帶點皮的土豆,就連咀嚼時也跟做賊似的不敢發出聲音。
常來嚼了十次才吞下早已被碾成泥的土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吃幾次常舒做的飯菜。
常舒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醞釀半晌才緩緩開口。
「常來,你還有什麼親人嗎?」
常來夾菜的動作一頓,失神地搖了搖頭。
「常爺爺,我沒有家,更沒有親人。」
常舒再次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面色越來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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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來瞥了眼常舒,看向對面牆上貼的照片,轉移話題道。
「常爺爺,照片上的人都是你的親人嗎?」
常舒順著常來的視線看去,嚴肅的臉上終於出現一抹溫柔笑容。
「對,上面都是俺家人,我的倆姑娘倆姑爺,還有四個外孫兒。」
常來根據常舒的話快速鎖定了照片上八張不同的面孔。
「為什麼你們不住在一起呢?」
「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再說了這房子太小也住不下。」
常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為什麼上面沒有奶奶?」
聽到這,常舒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握著酒杯的手逐漸收緊,長嘆口氣。
「沒了,沒兩年了。」
也許是常來的錯覺,常來隱約感覺常舒的聲音較剛才沙啞了一些。
常來並不懂什麼叫「沒了」,在時空堡壘沒有關於「死」的說法,他們只稱為「歸於虛空」。
但常來從常舒臉上捕捉到了一言難盡的悲傷與孤獨,大概猜到常舒剛剛那句話所表達的意思。
常來從小就不會安慰人,對於眼前最在乎的人也只能保持沉默。
常舒臉上沒再有其他表情,也沒繼續吃飯或者喝酒,自顧自地說著。
「她還在的時候我倆總拌嘴,老用眼睛瞪我,白愣白愣的。」
常來微笑著點頭回應,表示自己在認真聽。
常舒繼續說:「我倆剛認識那天是在小賣鋪買核桃酥遇見的,那會兒她就老瞅我。後來坐客車回家她和她爸一塊兒上車,她坐我旁邊兒,我一看是她又遇見了,她老回頭瞅她爸,她爸說『你坐那得了』,之後她就一直坐我旁邊兒擱眼睛斜我。」
「那會兒她家給她找對象找好幾個都看不上,就說要找像我這樣大個的,她家人還說上哪找那麼大個的。到最後真找到我了。」
常舒說著說著笑了出來,眼中瀰漫著模糊不清的水汽,似乎他又重新看見了那段美好記憶。
「別看我現在鬍子拉碴,我年輕的時候老帥呆了,有老多小姑娘喜歡我了。」
常來附和地笑了笑,視線落在常舒挺翹的鷹鉤鼻上,腦海里幻象常舒年輕時的模樣。
「然後呢?」
「因為家裡窮,他們說我狗舔磨盤瞎轉轉。」
常舒低頭看看杯中的酒,輕嘆口氣。
「那時候家裡是真窮,窮的揭不開鍋,家裡還有幾個兄弟要養,我小學念完開始跑山一天能抓不少兔子,裝滿滿一水缸,自己留點兒吃然後剩下的賣,勉勉強強養活這一家人。」
常來聽完露出讚佩的目光,「那現在你的那幾個兄弟怎麼樣了?」
「都有自己的家了過得挺好的,每年上墳祭祖的時候能聚一聚。」
「也就是說,平常不會見面?」
常舒點了下頭。
常來想起之前自己家也是只有遇到什麼大事時才會全家人聚在一起,平常只有五位監護人在他身邊,師父經常性消失。
「我小時候我老爹總打我,過年也打我,一嘴巴子給我扇倒了,別人都說『大過年的打孩子幹啥』,他說『過年?我叫他過周年』。呵呵,他說讓我過周年。」常舒苦笑一聲,拿起酒杯喝酒。
「周年?」
「周年是用來形容死人的,死一周年。」
常來皺了皺眉,「在這種吉利的日子說這種話……」
「再過一年咱家也能過年了。」
「誒?」常來滿頭問號。
「家裡有人死三年內不能過年,其實也能過年,就是不能放鞭炮。」
常來似懂非懂地聽著。雖然他活了很久很久,但人類世界的事情他還有很多要學。
常舒沉默片刻,緩緩道:「那天晚上……」
時至夜半,醫院裡靜悄悄的,偶爾有病房裡傳出幾聲咳嗽,走廊的燈光將地板照的慘白,地面腳印十分雜亂,病房到衛生間兩點一線。
常舒剛清理完便盆回到病房,床上的人安安靜靜地躺著,不知是醒著還是睡了。
常舒悄悄放下便盆走到病床邊,握住那隻枯瘦且皺皺巴巴的手腕,手感與握著柴棒一般,常舒不由得皺了皺眉。
片刻後,常舒緊皺的眉頭舒展開,將那隻乾瘦手腕小心地放進被子裡。
常舒已經在醫院裡伺候了將近一個月,每天端屎端尿沒日沒夜地忙活,覺根本就沒睡好過,但他從未抱怨過一句也未曾懈怠片刻,醫院的醫生護士也被常舒堅持不懈的精神觸動。
只有常舒自己心裡清楚,眼前之人有多需要他,她又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常舒正準備離開,忽然那隻原本乾枯無力的手抓住常舒,常舒短暫愣了幾秒,彎下腰小聲詢問。
「雨梅,你還沒睡啊。」
「你別走,你老是走。」
那聲音沙啞得像在沙漠裡待了好幾個月,聽起來有氣無力的,疼在常舒心裡。
「我不走這床也睡不下咱倆啊。」常舒輕聲哄著。
他知道自己拗不過她,最後還是選擇躺在她身邊,將她摟得緊緊地。他的每一處細節都將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暴露無遺,但還是嘴硬道。
「給你擠掉了我不管噢。」
她也將常舒抱得緊緊地,貪婪地享受著那溫暖懷抱,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她對常舒的感情是無法言喻的,儘管心中千般萬般不舍,嘴上也隻字未提。
也許這就是夫妻二人多年來養成的默契。
這一晚,兩人什麼都聊了,也什麼都沒聊。
常舒摟著雨梅一宿沒動。
要是平日裡,雨梅說什麼也不會和常舒睡在一起,也堅決不會讓常舒像現在這樣抱著自己,早就一腳把常舒踹開。
要是平日裡,常舒說什麼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地摟著雨梅,還是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
他們生活在那個貧窮保守的年代,在那個年代裡牽下手都是令人臉紅心跳的莫大的禁忌,如今兩人卻是親密無間地抱在了一起。
夫妻倆小吵小鬧一輩子,婚前相愛婚後互相嫌棄。
常舒雖然平常都故意說些惹得雨梅不開心的話,經常跟雨梅拌嘴,但他將自己一生的耐心都用在了這短短的一個月里,也將自己一生的溫柔交給了最值得它的人。
常舒講完這些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一杯酒下肚。
人在回憶最難忘的經歷時總是不落下任何細節,但往往容易顛倒順序搞亂邏輯,但再次回憶時的感情還是與過去一成不變的。
常來夾起一塊米飯塞進嘴裡,原本香甜的米飯莫名帶股粘稠濃密的苦澀,味道雖不難吃,但讓常來感覺似曾相識,忍不住多加咀嚼細細品味。
常舒的故事給他帶來很大觸動,讓他對人重新有了認知,他更加堅信那場審判是錯誤的,但是很快他對人的一點美好念想會被愚昧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