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所謂男人
2024-05-05 21:09:54
作者: 三悔人生
朱高煦傻了一輩子,也當了一輩子的莽夫,在最後已經無心爭位的時候,卻下了一步絕妙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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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前後後安排的很是妥當,先是通過自己的護衛朱霖和朱凌的這層關係給朱凌下達任務,然後再讓朱凌去世子護衛中尋找其他執行任務的人選。
甚至,為了確保任務能夠完成,所有人,包括朱高煦,也包括朱霖父子三人,從始至終都在瞞著朱瞻壑。
因為,他們都是朱瞻壑最信任、最親近的人,別人對於朱瞻壑的印象或許只有殘暴,只有戰爭販子之類的,但他們不同。
幾十年的朝夕相處,使得他們很清楚朱瞻壑其實是一個外冷內熱,對自己人很好的人。
別看錢勇等人現在沒有官位也沒有爵位,但那都是因為朱瞻壑如今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掌權者,一旦朱瞻壑上位成功,所有他曾經最信任的那些人都會得到封賞。
更何況,在不能賞官封爵的現在,朱瞻壑也從未在物質上虧待過錢勇等人。
錢勇的兒子錢忠所接受到的教育是皇子皇孫級別的,就差進入宮中的大學堂了,除此之外吳王府每個月都會往三人家裡送去很多的米麵棉麻和銀錢。
同樣的,作為朱瞻壑近衛的世子護衛,在待遇上也堪稱是當世最好,甚至就連先帝宣德皇帝一手扶持起來的騰驤四衛都可望而不可及。
這一切,或多或少或輕或重,都從正面或側面促進了這個計劃的完成。
而當朱瞻壑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才剛剛趕到平陽府,還未渡過黃河。
臨時搭建的營帳中,朱瞻壑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雙手緊緊地捏著信紙,手背上青筋凸起,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甚至,就連他的胳膊也微微有些顫抖。
「所以,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是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瞻壑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面前跪在地上的朱平。
朱平沒有說話,但那原本就低著的頭變得更低了。
……
「我知道了……」
良久之後,朱瞻壑發出一聲輕嘆。
「你先出去吧,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是……」
朱凌低著頭給朱瞻壑行禮,然後緩緩起身,和那個前來送信的世子護衛一同退出了營帳。
看著緩緩落下的帘子,朱瞻壑的眼神空洞。
是他對朱凌這個貼身侍衛的感情有多好、有多深嗎?其實不是,最起碼不全是。
朱凌是哪一年成為自己的貼身護衛了?朱瞻壑記不太清楚了,他只記得那是老爺子靖難成功之後,而那一年他才五歲。
但現在,他馬上就要步入不惑之年了。
三十五年了,朱凌作為他的貼身護衛已經三十五年了,小時候他還喜歡逗朱凌和朱平玩兒,因為那時候他的心態還沒有太大的變化,更偏向於後世,而非這個等級森明的時代。
現在回想起來,朱瞻壑突然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其實挺過分的。
武功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人們臆想出來的產物,但武術是真的存在的。
想要做護衛,而且還是貼身護衛,更是漢王世子朱瞻壑的貼身護衛,別的可以不好,但有兩點是必須要有的。
首先就是忠心,其次就是身手。
朱霖一家的忠心是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的,光是朱瞻壑知道的這三十五年裡,朱霖未曾背叛過自己的父親朱高煦,朱凌和朱平沒有背叛過自己。
而在身手方面,朱凌和朱平從小就要經受嚴格的訓練,同時作為朱瞻壑的貼身護衛,朱高煦也會培養他們的忠心。
白天,有專門的人訓練他們的身手,晚上,他們還得到朱瞻壑房間的外屋睡覺。
而那時候的朱瞻壑卻很喜歡逗他們玩兒……
想到這裡,朱瞻壑長嘆一聲,低下頭看著自己那仍舊有些微微顫抖的右手,搖頭苦笑。
朱瞻壑一直都覺得自己足夠成熟,兩世為人的經驗讓他的心態極為成熟,甚至他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大明的所有人。
因為他的腦子裡有這些人哪怕是再過幾百年都想不到的東西,因為他知道這些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未來,因為他覺得自己能夠在舉手投足之間改變這個大明,乃至整個世界的命運……
事實證明,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而且還成功了。
可當一切都走到了這裡,這個即將抵達終點的地方時,朱凌的慷慨赴死讓朱瞻壑明白,他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心智不夠成熟的人。
有人說,男人的成熟,其實就在一瞬間。
或者是一段感情的失敗,又或者是一段感情的升華。
或者是初為人父的喜悅,又或者是親人離世的悲傷。
以前的朱瞻壑認為自己足夠成熟,因為他經歷了別人所沒有經歷過的。
他可以在十歲的時候就冷酷無情地用草原人築京觀,讓草原人一連二十餘年都聞風喪膽。
他可以在十一歲的時候火燒中南半島,讓中南半島生靈塗炭,讓五個國家的原住民十不存一。
他可以在十一歲的時候遠征倭國,為了自己的私仇,讓整個倭島上的所有人都為他心中的那份仇恨買單。
他可以毫無人性地讓德里蘇丹的阿三為他所發起的戰爭而衝鋒,充當敢死隊,死多少他都不關心。
他可以提早好幾百年開始屠殺由肽人,甚至整個歐洲……
可直到現在朱瞻壑才明白,他其實並不成熟,他所做的那一切,其實不過是後世所帶來的情感在加持之下的衝動。
那些事情,的確是他主動發起的,也看似是為他自己所做的,但實際上卻是為了他心中的那份情感,那份執念。
而現在,當朱凌為了自己能夠順利且名正言順的登臨皇位而慷慨赴死的消息傳到他耳中時,朱瞻壑才真正清楚的意識到了一件事。
現在的他,不僅能夠在隻言片語中掌控一個人、一群人,乃至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也會因為自己的欲望、困境以及未來等等因素,使得自己所重視的人為自己而死。
直到這個時候,朱瞻壑才發現,他一直都不夠成熟。
……
是夜。
朱平站在營帳的門口,一臉擔憂地看著不遠處的朱瞻壑。
自得知朱凌身死的消息之後,朱瞻壑將他和傳信的世子護衛趕走之後,就獨自一人坐在營帳南面的山丘上。
直到天黑,粒米未吃,滴水未進。
從他成為朱瞻壑的貼身護衛到現在,他從未見過朱瞻壑這個樣子,這讓他有些擔心。
但實際上,朱瞻壑只不過是在反思。
反思自己,也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
坐在山丘上,看著天空中被遮擋的明月和星辰,朱瞻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
永樂九年,在他的建議,也是在他的促成之下,自己的父親朱高煦放棄了多年打拼和聚攏起來的勢力,舉家前往雲南就藩。
當時的朱瞻壑只是覺得自己的父親在京中不會有更好的發展,太子之位註定是自己大伯的,並且牢不可破,同時老爺子也是一個拉偏手的裁判。
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其在京中浪費時間,倒不如放棄此前所積累下來的一切,遠走天高皇帝遠的雲南,在那裡重新做出一番事業。
但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決定就凸顯出了自己的不成熟。
人家大半個武將陣營都將你視作主心骨,或許他們也有從龍之臣這樣的想法,但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在不遺餘力的幫助你,幫你去謀取那個位置。
但是自己呢?
一走了之,的確,這對當時的自己和父親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反倒是一種解脫,但對於武將陣營呢?
從靖難時期開始算起到永樂九年就藩,十三年的支持,一夜之間就打了水漂。
這還不止,自文武分家以來,文臣武將之間的爭鬥就從來都不曾停止過,而且文臣一直都壓著武將一頭。
支持朱高煦這個代表了武將的幌子,這是武將們的希望。
然而,自己一家的一走了之,不僅帶走了武將們的希望,還會讓他們再次陷入被文臣打壓的境地,甚至比以往會更加的劇烈。
除了就藩那一次,在對待皇位的事情上也是一樣。
很多人都覺得朱瞻壑矯情,覺得他又當又立,既想要做皇帝,還想要名聲,就和當年的太宗皇帝似的。
但實際上,朱瞻壑是真的對那個位置沒有什麼太大的執念。
對於皇位,朱瞻壑很早以前就擺正了自己的心態。
一直以來,朱瞻壑都是想當一下皇帝,過一下當皇帝的癮就好了,實際上皇帝這個活兒有多累他是知道的。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每天都得提防著文官是不是要撬你的家底兒,提防著武將會不會擁兵自重,提防著有沒有人在覬覦你的位置……
就算是這些情況都不曾出現,你還得提防著你手底下的官員們有沒有仗著手裡的權力作惡多端,欺行霸市,橫斂暴征。
畢竟,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當年,吳王一脈掌控順天府,那時候的朱瞻壑雖然重心是放在西征歐洲的戰場上,但在為數不多的幾次回來時,他還是體驗到了當皇帝的感覺。
對此,他只想說一個字:累。
每天有處理不完的摺子,有聽不完的意見,有層出不窮的情況。
所以,別人說他矯情也好,說他又當又立也罷,他從來都沒有著急過,甚至還在確定朱祁鎮大概率不會成長為一個英明的君主後決定撤離順天。
但是,那時候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的決定會讓多少人失望。
就好像朱凌一樣……
想到朱凌,朱瞻壑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自幼陪著自己長大,或許在朱凌的心目中,自己註定會是坐上皇位的那個人吧?不然的話他可能也不會接受父親的命令,為了自己能夠順利且名正言順地坐上皇位而選擇慷慨赴死。
想到這裡,朱瞻壑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因為久坐而有些麻木的雙腿。
在後面一直關注著朱瞻壑的朱平見狀雙眼一亮,快步地走到了朱瞻壑的身後。
「世子殿下,爐子上熱著飯食,您看您是不是先吃點?」
「朱平。」朱瞻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朱平。
「傳令下去,讓世子護衛挑兩個馬術精湛的先渡過黃河,前去尋找也先的軍隊。」
「經過朱凌的事情,也先肯定是被打草驚蛇了,在知道我們大軍即將到來的消息後,他大概率會選擇撤退。」
「當然了,如果他不撤退的話是最好的。」
「讓人通知他,將大明皇帝和朱凌他們的屍首完完整整的給我送回來!」
「若是他聽話,我考慮留他一個全屍,對於草原上那些有意歸附大明的牧民,我也可以考慮採取懷柔政策對待。」
「但若是他不聽話……那就讓他等著被釘在北元歷史的恥辱柱上吧!」
「到時候我將會以對待倭國的方式對待他們!一個不留!」
「是!」朱平猛地振奮,朗聲回道。
……
看著朱平很是振奮地離開,朱瞻壑站在山丘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面的明軍大營。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過來,做皇帝這件事,和他當初所想的不一樣。
做皇帝,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係到一個家庭、一個家族,甚至關係到所有追隨於你的人。
以前的他不夠成熟,想法也太過自私,總是認為皇帝他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
但現在他明白了,北宋的趙匡胤被黃袍加身,或許並不是他所找的一個藉口。
……
隨著朱瞻壑命令的下達,興奮起來的並不只是朱平一人,整個明軍大營都振奮了起來。
很多並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而振奮,但是看著周圍人的振奮,他們也不由得振奮了起來。
在漆黑的夜色下,兩道身影迅速地離開明軍大營,朝著西方而去。
相較之下,此時此刻的也先就不是很好了。
在朱凌殺死朱祁鎮後自盡於也先的面前後,也先就知道事情大條了,立刻就開始著手撤退。
當朱瞻壑收到朱凌身死的消息時,也先早就不在寧夏中衛了,此時的他已經快要撤退到亦不剌山了。
別看此前也先敢聯合東察合台汗國,甚至是南下大明,俘虜大明的皇帝,但那都是他有應對之策的情況下。
正如他當初所想的那樣,只要自己獻上朱祁鎮,再以弱勢方的姿態臣服於大明,最起碼朱瞻壑不會把事情做絕。
但現在不一樣了。
朱凌和朱祁鎮雖然不是他殺的,但是說出去又有誰信?
而且最重要的是……也先很清楚,他並不是朱瞻壑所率明軍的對手。
別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因為在明軍西征歐洲之後,尤其是平定東歐戰場之後,就有很多逃難的歐洲人越過西伯利亞,進入了亞洲的北部,甚至是進入了瓦剌的活動範圍。
從那些人的口中,也先得到了更多朱瞻壑的情報,也得到了白磷蛋、火油彈這種可以說是泯滅人性的武器威力。
沒有人願意死,更沒有人願意做無謂的犧牲……也先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