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變成名字後面的那個人

  出發時主人給了她一個名字：卓深影。主人說，名字就是自我，擁有名字，就是變成名字後面的那個人。她還以為是主人故弄玄虛，但很快她發現這是真的，她真的開始認為自己是那個還未出生便已死去的卓深影。

  此刻她操縱的身體屬於編號為0967的空姐。卓深影其實更喜歡自己真正的樣子：一種沒有具體形態的能量和意識，如同一個虛無的影子。但主人說，如果她要在人類的世界發揮作用，就需要不斷占用那些真實可感的肉身或者物體。主人自己就有很多常備的肉身宿主，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位號稱史上第一女優的瑪麗蓮。

  此刻，卓深影站在洗手間裡，正在透過鏡子，端詳她的宿主。

  0967的胸很大，身高不到一米六五，雖能在她身上看到拼命減肥的痕跡，但壯實的身體還是將緊身的藍色制服撐得鼓鼓囊囊的，在昏黃的燈光下，未免顯得臃腫，全然沒有空姐該有的高挑身姿。

  唉，要去的地方遍地是窮人和罪犯，使用的又是CF606這種搖搖晃晃的老爺機，這樣的航線大概只有小公司才敢來飛，而稍微出色點的女子應該也不會願意來這裡當空姐吧，她想。

  不過，0967應該是個溫柔的人，否則航空公司不會派她來照顧那個刁蠻的小女孩。0967的記憶告訴卓深影，小姑娘是去新唐城探親的。她父親是一家垃圾回收廠的老闆，在當地算是個人物，三年前，他和夫人用二十年的積蓄為三歲的女兒爭取到了移民舊大陸的機會。這是小姑娘三年來第一次回老家探親，因為沒人肯從舊大陸陪她來這裡，只好託付給航空公司，乘務長又把這任務交給了0967。

  本章節來源於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從洗手間回到機艙，卓深影便跑到了那個被託管的小女孩身邊，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想隨便說兩句關切的話。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小姑娘就撥開她的手，一臉狡黠地問道：「怎麼去了那麼久……」小女孩上上下下打量那屬於0967的身體，說道，「還塗了口紅。是不是想引起誰的注意？不至於吧……」說著，小女孩跪到椅子上，往座位後面的機艙看了看，「飛機上好像沒人像帥哥啊？」

  她哭笑不得，為這孩子有如此細緻入微的觀察力感到驚訝，連忙設法岔開話題：「想不想聽我給你講故事？」

  「什麼故事？你說說看，我可不是那種隨便編個故事就能打發的小孩子。」小姑娘抿了抿嘴，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這故事發生在新唐城，就是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卓深影操縱著0967，朝小女孩眨了眨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因為心裡正好想複習一下卓深影的背景資料，便決定將它編成故事，說給眼前的小女孩聽。

  「嗯，然後呢？」小女孩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號稱世界第八大洲的蓬萊洲剛剛打下地基，新唐城還是個只有三十九平方公里的移民點，從中國來的第一批移民搬進了費切拉馬集團為他們建造的新居。這些中國人里，有一家是從上海移民過來的，除了爸爸媽媽，還有個女兒，叫卓霓裳……」

  「你知道卓霓裳的事情？」鄰座一個謝頂的中年人插嘴打斷了她，神情很是嚴肅。

  因為知道自己此刻是編號為0967的空姐，卓深影只好禮貌地朝那禿頂男子點了點頭。

  「在新唐城，卓霓裳這名字可是禁忌，你最好不要跟小孩子說這種事。」

  禿頂的中年大叔道。

  「我不是小孩子，我要聽嘛。」卓深影還沒來得及回應，小女孩先嚷嚷起來，氣呼呼地看著那禿頂大叔。

  呃，這骯髒的小飛機上竟然有蒼蠅！

  蒼蠅正站在大叔油光光的腦門上趾高氣揚地扇動翅膀。卓深影心裡惱怒，面子上表示了順從，連忙轉換了話題：「那我給你講個別的故事吧。」

  「不行，我就要聽這個故事。」小女孩噘起了嘴。

  「這種事情要知道分寸。」大叔沒搭理那孩子，還在嚴厲地看著卓深影。

  卓深影連忙讓0967做出歉意的表情。她做這表情時，臉上的肌肉沒有一絲僵硬的感覺，看上去很誠懇，顯然0967對這樣的情況訓練有素，職業性地討好笑容已成了肌肉的記憶。人類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做了多少違背本心的事啊。這麼說來，作為主人的附庸存活於世，倒是輕鬆不過。

  這樣想時，卓深影已打定主意，到新唐城後，這位腦門油光光的大叔將是她的第一個犧牲品。

  她慢慢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

  從海關出來，邱水平就直接到了飛機場的地下停車場，因為有些疲乏，他不斷地用大拇指按著太陽穴，想儘快走到車旁，好早點回家去。估計陪他出差的兩個同事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三人走起路來有些急促。

  「現在的空姐品質也太一般了，身材差就算了，還沒腦子，連卓霓裳都敢拿出來隨便議論，難道不知道這名字是不能提的嗎？」邱水平又想起了剛才飛機上的那一幕，忍不住用手拍了拍自己已長成一片地中海的腦門。

  其實邱水平也很想知道，這名字後面到底隱藏了什麼內幕。當年此事曾在新唐城傳得沸沸揚揚，據說還引起了費切拉馬集團高層的內鬥。他早就聽過這樣的傳言：這可能是件冤案。但多年來，上司反覆告誡他，有些事還是不知道比知道好，知道了反而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讓自己知道更多的信息。如果手下或身邊人談論起這名字，他還會本能地制止。剛才飛機上的那一幕，正是他一以貫之的做法。上司說過，他之所以會被提拔成公司的中層幹部，是因為他對公司足夠忠誠。如果失去了忠誠，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哎呀，小公司，又是飛新唐城這種破地方，老兄也不要對她們要求太高。」瘦瘦長長的季三天乖巧地安慰他道，然後好像發現了什麼，停下腳步，指著四周說，「嘿，市場部的傢伙手腳還真快，把瑪麗蓮九月份來演出的海報，都貼到停車場來了。」

  整個停車場從牆壁到立柱，都被印著瑪麗蓮全身像的海報占據著。他們這次去出差，就是跟舊大陸的媒體通報此事的。

  「我們公關部也不差啊，這次去舊大陸出差，不就是為了約狗仔隊過來報導嗎？」敦敦實實的林聰明撇了撇嘴。

  「總算不辱使命。」邱水平終於看到了自己的車。他和兩位同事是鄰居，作為費切拉馬公司的中層，他在這個隸屬公司的飛機場裡有免費停車的權利。

  「老大，我們好壞是費切拉馬的人，別人總要給點面子的。」林聰明看了邱水平一眼，「何況那些狗仔隊，只要給夠好處費，讓他們報導什麼，不都屁顛屁顛地照辦嘛。」

  林聰明的話還沒說話，停車場裡忽然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冷風，邱水平和兩個手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奇怪，什麼情況？地下室哪兒來的風？」季三天的聲音有些發抖。

  邱水平也連忙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空曠的停車場傳來縹緲的歌聲，牆上瑪麗蓮的紅色海報忽然動了起來，千千萬萬個瑪麗蓮從海報上娉娉婷婷地走下，從四面八方向三人聚攏過來。邱水平嚇得直往後躲，林聰明和季三天也在做著相同的動作。

  最後三人在一輛彎刀牌大吉普前退無可退，正想呼救，眼前的瑪麗蓮忽然露出了誘惑的笑容，閃閃發亮的目光似有鼓勵的意思，一邊走，一邊扯下了身上的紅色連衣裙。

  三人眼睛發直，不再後退，反而開始迎著沒有實體的瑪麗蓮走去，臉上帶著潮濕的笑容，很快隱沒在紅色的影子裡。

  三秒鐘後，影子消失不見，地上只剩下三個人沒了顏色的屍體。

  本章回顧：

  卓深影受蜜之蜃姬指派，附身在空姐0967身上，坐飛機赴新唐城調查，偶然跟人提起她名義上的媽媽卓霓裳的名字，結果犯了忌諱，引來費切拉馬公司職員的指責。下飛機後，卓深影直接取了那三名職員的性命。

  小貼士：

  卓深影：生進會大佬蜜之蜃姬的分身，其生命形態由能量和意識構成，沒有具體的肉身。卓深影的名字來自一個多年前死去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