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省城相親
2024-10-05 15:08:25
作者: 蔣世傑
省城蘭州。
中午,龐金玲家。除了女主人,還有一位中年男人,中個兒,微胖,細若遊絲的頭髮稍嫌稀薄,鼻子眼睛啥的,還算周正。龐金玲介紹說,這就是她家的「老鄭」。介紹完老鄭,龐金玲把彭大鵬介紹給他:「這就是咱們小佳的救命恩人小彭。」
「哦,這就是小彭呀,」老鄭笑呵呵地握住彭大鵬的手,「老早就想去看看你,當面表達我們的謝意。可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忙著改制,一大堆事兒,一直沒有脫開身。要不是你龐大姐張羅著給你介紹對象,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呢。真是對不住得很,小彭你就多多諒解吧!」
「您客氣了,」彭大鵬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急中生智,虛於應付道,「說起來是我不對,小佳轉到蘭州,本應早該來看看。又怕打攪您的工作,沒敢來看您,還請您包涵。」
「這就是你分生了,好像我多官僚似的。好了,不說這些了,快請坐吧。」老鄭說著,示意他坐。兩人坐下來,保姆小鳳就拿過水果什麼的,擺了一茶几。龐金玲噓寒問暖的,就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又是剝橘子,又是削蘋果的。那份親熱勁,讓他芒刺在背,好不自在。
「怎麼樣,崗位調了以後,還適應吧?」龐金玲問。彭大鵬說還湊合吧,她笑笑,「我聽那邊公司的同志說,在全公司的年輕幹部中,你的表現還是很出色的嘛。」她把削好的一個蘋果遞到彭大鵬的手裡,轉身對坐在她旁邊的夫君說,「哎,老鄭,這麼優秀的青年,放在那麼一個小廠里,是不是有點屈才了哪!」
老鄭看著她,若有所思道:「你說的也許有道理,不過,任何事情都要一分為二地看,」他轉向彭大鵬說,「對一個人的成長來說,呆在高層固然有高層的好處,接觸面寬,掌握的信息量大,站得高,看得遠,熟悉宏觀政策。但是基層也有基層的好處——直接面對生產,面對工人群眾,知道工人在想什麼,需要什麼。這樣工作起來有的放矢,時間長了是會積累許多富貴經驗的。你說是不是呀!」彭大鵬點點頭,說您說得精闢。老鄭轉向龐金玲,「所以,你別小看基層工作,基層工作的經驗很重要嘞,過早地浮在上面,並不一定什麼都好。」他又對彭大鵬,「真要是塊金子,放哪兒都會發光的,其中的道理,我想小彭你會理解的。」彭大鵬再點點頭。他本來就沒想攀什麼龍附什麼鳳,搞什麼裙帶關係,好風憑藉力,青雲直上的一點兒意思。龐金玲則不然,她白了一眼老鄭,不滿地說:「我就知道,我說一句,你拿十句等著我呢。求你辦點事,比求龍王爺下雨還難!」
彭大鵬見他倆斗上嘴了,替老鄭打了幾句圓場,老鄭誇獎道:「還是小彭理解人。」老鄭話音剛落,小鳳出來說飯好了。龐金玲就招呼著進了餐廳,互相謙讓著坐下來,彭大鵬才得空問了他一進門就想問的一句話:
「小佳不在家?」
「你看我這腦子,」龐金玲就坐在彭大鵬的身邊,給他前面的小碟里夾了一筷子菜,「小佳中午在學校里吃,晚上才回來。」
彭大鵬哦了一聲,隨後追問了一句,「完全恢復了。」
「恢復得挺好,沒有留下什麼後遺證。」龐金玲說著話,夾起一塊魚放到彭大鵬前面。提到小佳,龐金玲喜形於色,舊話重提,把齊治平、楚大嫂等人問候了一遍,又回到小佳身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
說著話,飯也吃得差不多了,老鄭抬腕看看表,對龐金玲說:「光圖嘴上痛快,別忘了正事。」龐金玲說忘不了,姑娘都約好了,吃過飯就過去。老鄭拿起餐巾揩一下嘴,「那好,你倆去忙你們的,公司那邊有點事,說好了的,這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得走了。」說著站起身離開餐廳。彭大鵬也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跟到客廳里。老鄭穿上外套,帶上公文包,向彭大鵬揮揮手,拉開門出去。
下了樓,車就候在樓下,他上了車,前往公司大院,商議調整金谷公司領導班子的事。龐金玲則帶著彭大鵬去相親。
老鄭是人事部門的負責人,他唱主角,自然比別人到的早些。他在會議室屬於他的位子上坐下來,從公文包里掏出文件和筆記本,隨意翻看了幾頁,與會人員就陸續到場了。
會議重點研究兩項議程,一是公司改制的實施方案,這個文稿討論過若干次,爭議很大,意見一時統一不起來,這次能不能取得一致意見,很難說。但它不是老鄭主管的,通過不通過,他沒有壓力。他關心的是人事安排的議題,特別是有關金谷公司的人事安排,因為該公司在整個省公司占有很大的體量,因此,配備好它的當家人就顯得舉足輕重。
他們在討論這個議題的時候,龐金玲和彭大鵬打的到了黃河岸邊,他倆穿過雄偉壯闊的鋼鐵吊橋,就到了巍峨秀麗的塔山腳下。他倆下了車,付了的費,彭大鵬三兩步搶先到公園門口,買了三張門票,轉身在門口的小推上買了兩瓶水,遞給龐金玲一瓶,坐在旁邊的固定式木頭椅子上等人。
不一會兒,他們等的人翩然而至。兩人站起身,互相問候兩句,龐金玲便介紹道,這就是彭大鵬,這就是章子然。彭大鵬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他伸手握住章子然的纖纖細手,大大方方地問聲你好,三人便進了公園大門,向白塔山拾階沿山而上。
建築群落依山而建,以台階形結構梯次展開,除著名的白塔而外,每級台階或殿閣院宇、或亭榭迴廊、或牌樓廳堂,飛檐流翠,綠樹掩映,銅鈐聲聲,香菸裊梟。有詩讚道:「北上環擁勢嵯峨,塔影巍然最上坡。布地散金名寶剎,擎天一柱俯黃河。」真乃神仙福地,天然成趣。
三人從西邊上去,一邊欣賞美景,一邊侃侃而談,繞過白塔,向東折轉而下,進入半山腰裡的望河廳。這裡原名文昌宮,中有魁星閣,是舊時秀才們祈禱登科的去處。亭台樓閣與花香密林間,辟出一塊台地,露天擺放著茶桌,中間立一個紅白兩色相間的遮陽大傘,供遊人喝茶休棲。三人選定台地邊緣的一個茶桌,龐金玲面朝黃河坐下來,彭大鵬坐左邊,章子然坐右邊,兩人對面而坐。彭大鵬要了些水果茶水、瓜子果啤之類的飲料零食。龐金玲直視前方,彭章二人調轉身,順著龐金玲的目光望去。朝下看,滾滾黃河頓失滔滔,向遠處張望,蘭州的高樓大廈籠罩在雲霧繚繞之中,猶如海市蜃樓。
坐了半天,他們已經像老朋友一樣,無話不談了。在彭大鵬的心中,這位章子然,很男性化的一個名字,而人本身卻很女性,文質彬彬,百分之百屬於知識女性的那種。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且不說這話有多謬誤或者有多「哲理」,在有才和無才之間選擇,彭大鵬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有才。古代四大美女哪個無才?金陵十二釵哪個無才?章子然中等偏高個兒,圓臉盤,膚色嫩白,不太明顯的雙眼皮兒,看上去純清明亮。舉手投足,落落大方。
在瀏覽山水勝景間,龐金玲介紹過雙方的基本情況。章子然的職業是省城一所園藝場的技術員,談過兩個朋友,都以失敗而告終。說實話,這次相親,她並沒有多大的誠意,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別的不說,就說他倆,一個在省城,一個在窮鄉僻壤,即便其他條件都不錯,也很難讓她動心。她是經不住龐金玲的軟磨硬泡,盛情難卻,便像交差似的,過來了卻龐金玲的一片盛情罷了。但一路走來,她見彭大鵬的言談舉止不俗,無論對她還是對龐金玲都不卑不亢,沒有一點討好的意思。還時不時丟出幾句笑話,快樂無比,難得這樣開心。短短的幾個小時,她當初的想法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也許,她想,這一改變有可能無法逆轉。
服務員送來了瓜果飲料,彭大鵬撕掉蒙在盛著食品的一次性餐具上的塑料薄膜,砰砰砰地打開三聽灌裝啤酒,每人面前放了一聽,之後舉起來,和龐金玲碰了一下,說:「謝謝大姐,介紹了這麼好的一位朋友。」龐金玲客氣了兩句,抿了一口。彭大鵬舉到章子然面里,「認識你很高興。」章子然燦然一笑,和他輕輕一碰,也抿了一口,放下啤酒灌,笑嘻嘻地說:
「原來我以為你挺『二』的,好像也不那麼『二』嘛!」
「我『二』?」彭大鵬約略有點驚異,「何以為證?」
章子然把玩著手裡的啤酒灌,微笑著望住他,半晌才說:「誰見過一個新郎官撇下自己的新娘扭頭就走的。往重里說,你這是視婚姻如同兒戲,圖一時之快,全然不顧後果,想想都讓人害怕。」
彭大鵬沒想到章子然會這麼認識這個問題,更讓龐金玲訝然,她是從見義勇為的角度向章子然述說這件事的,而章子然卻把此當成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龐金玲轉頭望著彭大鵬,彭大鵬也正望著她,不知說什麼好。章子然看他倆如此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嗤一聲抿嘴笑了。龐金玲見狀,對彭大鵬說:「小章跟你開玩笑呢,看把你給緊張的。」又對章子然,「這恰好說明大鵬的品行。你想想,要娶媳婦的人,哪有心情管別人的事,可他寧肯捨棄個人的婚事,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樣的青年,怕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吧!」
彭大鵬不自然地笑笑,打趣道:「大姐過譽了,還是子然說得對,是我耍了一回『二』。要說打著燈籠也難找,這樣的二桿子上哪裡去找!」說罷三人相視一笑。龐金玲拍拍彭大鵬的手,轉身抓起章子然的一隻手,摩挲著,對他倆說:
「子然擔心的,怕不是什麼『二』,是怕結婚之後,兩人天各一方,今後怎麼生活。是不是呀?」章子然輕輕地點點頭,龐金玲說,「這不是問題,只要你倆情投意合,工作單位嘛,是可以調的嘛!」
彭大鵬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她有這個誠意,也有能力辦到。可他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勞她的大駕。吊在一個女人的膀子上過日子,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章子然也一樣,她是學園林技術的,專業對口,工作起來得心應手,待遇也比地市所在地略好一些,而且她也沒有那麼俗氣,不會借婚姻之機,企圖改變自己的命運什麼的。
「這事就不麻煩大姐了,」兩人不約而同地說。接著相視而笑。就在他倆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間,兩人的心禁不住緊縮了一下,接著便加快了跳動,渾身也隨之一陣燥熱,臉上一同泛起一片紅葷。沒想到,不到半天時間,話題已經深入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是不是有點太快了呀!龐金玲看出了這點,事態正在朝她預期的方向發展,她想,應該給他倆留出單獨談談的機會了,於是她找了個藉口,離開了這裡。
省公司會議室時,公司改制的方案原則上通過,在金谷公司當家人的問題上,意見出現了分歧。擬任人選叫佟子龍,碩士研究生,現任省公司技術部副經理。贊同的同志認為他學歷高,年富力強,膽大心細,有勇有謀,敢作敢為,富有經濟工作經驗,堪當大用。有所顧慮的同志認為他膽大包天,主觀意志太強。獨當一面,可能會獨斷專行,捅出什麼簍子。
討論到最後,贊同派占了上風,意見趨於一致。南巡談話發表以後,不僅是企業,整個社會都要「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啟用佟子龍這樣人,正當其時。如此,金谷公司的當家人,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白塔山上,龐金玲沿著曲曲折折縱橫交錯的石子小路,踅進服務部,借服務台的電話,打進她的家裡。接電話的是小鳳,她問:「你鄭叔叔回來沒有?」小鳳說回來了。龐金玲又問,「他說了沒有,在家吃不吃飯了?」
小鳳說:「鄭叔叔說晚上有事,不在家吃飯了。」接著她問,「阿姨,做幾個人的飯呀,那個彭大將軍回不回來吃飯?」
「這丫頭,」龐金玲啞然失笑道,「彭大將軍是你叫的呀,你該叫他叔!」
「他才多大呀,我就叫他叔!」說著,那頭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龐金玲就說:「多大也是叔,這丫頭,笑什麼笑!」說完放下話筒,在服務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順手從報架上取下幾張報紙,裝模作樣地隨意翻看著,用以消磨時間。磨蹭了一會兒,抬腕看看表,起身回去,見這一對寶貝情投意合,說說笑笑,相談甚歡。她會意地笑笑,心想,看來他倆有戲了。如此,她這個當紅娘的也臉上有光,也算是報救命之恩於萬一。她看一眼彭大鵬,彭大鵬臉龐容光煥發,比平日顯得精神百倍,濃濃的雙眉舒展得神采飛揚,兩眼射出柔和的光,透出成熟男人才有的那種穩重和青春少年才有的熱情。既成熟穩重,又風華正茂,這樣的男人算不算男人中的精品?他不算寬闊的身板,穩健而韻味無窮,好像隱藏著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這種魔力具有征服性,會對像她這樣的中年女性構成某種危險的。龐金玲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悵然若失的感覺,她的臉上火辣辣的,兩頰頓時泛起淡淡的紅暈。這種感覺令她大吃一驚。也許,封存已久的對「性福」渴望的火種死灰復燃,真的不知道它會持續多久,燒到什麼程度?會不會燒出什麼荒唐不經的故事?
「該回了吧,大姐?」章子然站起身,「時間不早了。」
「再坐會吧!」龐金玲迷茫地應付道。
「回吧,鄭經理大概已經回家了。」彭大鵬也說。
「好吧,你倆互相留個電話。」龐金玲如夢初醒般,悵然若失地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以後的戲怎麼唱,就由你們自己了。」
章子然有點矜持地笑笑,面帶羞澀地說:「留了,都留了。」
「那我就放心了,」龐金玲說,「那咱們就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