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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根筋「得罪」前女友

2024-10-05 15:07:54 作者: 蔣世傑

  齊治平是彭大鵬的學長,早他兩年畢業。

  這也算是他鄉遇故人,人生一大快事爾。

  久別重逢,自然少不了張狂一下,誇張的擁抱、肉麻的相思之言過後,齊治平說:「聽說進來了幾個大中專畢業生,其中有你彭大將軍,你看這破事兒纏著,也沒顧上去看你。」

  「行了吧你,別虛情假意的了。」

  

  「你不信呀?不信你看看?」齊治平一副被冤枉的樣子,指著繪圖板讓彭大鵬看。

  彭大鵬湊過去看圖紙。看了半天,望著齊治平說,「你這是什麼呀,不會是航空母艦吧!」

  齊治平指了指圖紙上方的標題,說:「在這兒呢,不識字呀!」

  彭大鵬看一眼標題,是一份家用微型榨汁機設計圖。「真有意思,」他抬頭瞅一眼齊治平:「又是給人家繞鐵絲網,又是生產家用器械,以後這機修廠也不要叫了,乾脆叫鐵匠鋪得了。」

  齊治平訕笑一聲:「別說風涼話好不好,說不定以後你想幹這個還沒得干呢。」

  彭大鵬臉上掠過一絲憂愁,點點頭:「也許。」之後他關切地問,「你大概還沒吃飯呢吧?」

  齊治平兩手一攤:「客戶像催命鬼似的,只有革命工作在先,吃飯在後了。」

  彭大鵬豎起大姆指:「真模範,應該給你發枚五一勞動獎章。」

  「得了吧你,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齊治平一改調侃的口吻,正經道,「過去跟著計劃走,生產什麼,生產多少,都按上面下達的計劃組織生產。生產的產品也由公司調配。只要完成計劃任務,就可旱澇保收。那時候你可以不慌不忙,按部就班。現在不行了,『計劃』吃不飽,剩下的只好自己找,逮著什麼做什麼,好不容易逮住一單,你要誤了人家,人家可就拿合同說事,說退就給你退了,知道嗎!」

  「哦,是這樣。」彭大鵬自言自語,「看來在這還真不好混呢。」

  「你以為呢,」齊治說,「不說這些了,初來乍到的,生活上有什麼問題?房子收拾清楚沒有?」

  「這個不用你操心了,一位姓李的姑娘幫我拾掇清楚了。」

  「是李爾嬌吧?」提到她,齊治平好像有點敏感似的。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齊治平搖搖頭,肯定地說:「沒有,我只是好奇,你這進廠不到24個小時,是怎麼和她認識的。」

  「四個字:邂逅相遇。」

  「哦?」

  於是彭大鵬就把邂逅李爾嬌的經過繪聲繪色地敘述了一遍。

  聽完彭大鵬的報告,齊治平狡黠地笑笑,直接了當地問:「不會是你看上人家了吧?」不容彭大鵬插嘴,他教誨道,「姑娘沒有問題,但她媽是有點名頭的,交道不好打。我告訴你,李爾嬌談過兩個,全讓她媽給攪黃了。」

  「是嗎?」彭大鵬剛想問問她媽怎麼個有點名頭,轉而一想,自己又沒有跟她怎麼著,犯得著管她媽的事兒?

  齊治平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既不想把話說得那麼白,又覺得有義務提醒自己的學弟,於是他說:「你要看上那丫頭了,最好先討好丈母娘,不然會很麻煩的。」

  「這話說得毫無由來。好了,不扯這麼遠了,你還沒有吃飯呢,要不要我陪你去吃點?」

  「不用了,」齊治平說著,轉身從後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個飯盒來,放到桌子上,「全在這兒呢,連門都不用出。」

  「夠辛苦的呀。」

  「沒什麼,咱們還年輕,這點苦不算什麼。」齊治平輕描淡寫地說,示意彭大鵬,「你也來點?」

  「免了,我吃過了。」

  「那我吃了?」齊治平低頭吃飯。彭大鵬坐在他對面,默默地看著他,想到了許多許多。

  進入機修廠,意味著他的人生從學生狀態進入社會狀態。不管你情願不情願,你必需按照廠里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工作。就像一顆螺絲釘,已經被擰到這部機器的某個部位,你就得在這個位置上發揮作用。也只有在這個位置上發揮作用,直到派上新的用場。他在見習期,他的位置在技術科,作為齊治平的助手,協助齊治平工作。

  微型家用榨汁機上了生產線。作為一個工業產品,雖然簡單,但工藝流程幾乎一個都不能少。第一道工序當然地進入翻砂車間,翻砂工人做好模具,之後煉鐵、澆鑄,做出零部件毛坯。毛坯送進金工車間,經過車、銑、刨、磨、鏜等一道道工序,將成型的零部件送進噴漆車間噴漆後,送進裝配車間組裝,組裝後的整機流進包裝車間打包,最後入庫,等待發往客戶所在地。所經歷的這一道又一道工序,一個又一個環節,都要經過檢驗,檢驗合格後才能進入下一道工序。

  為了儘快熟悉廠里的工藝流程,掌握各個車間的生產規律,彭大鵬跟隨這些金屬物件,在每個車間往返出入,查看圖紙,嚴格按照設計要求,對每一道工序進行嚴格把關。這天,他在金工車間完工的一批產品中發現有一個孔徑尺寸超出設計要求的極限偏差。

  他去找檢驗員李爾嬌,推開檢驗室的門,李爾嬌正拿著卡尺測量一個部件的孔徑。

  「你重新測量一下這個!」

  李爾嬌抬頭看一眼他,繼續手頭的工作:「放那兒等著,沒看見我忙呀!」

  「你先把手裡的活放下,放下!」彭大鵬嚴肅道,把他手裡的東西放到測驗台上,「你先量量這個!」

  「怎麼,有問題呀。」

  「我也持不准,所以才讓你重新測量呢。」

  「嗨,我以為什麼軍國大事呢。」說著,她放下手裡的活,測量他帶來的那個部件。

  「主要是這個,」彭大鵬指著疑似有問題的那個孔說。

  李爾嬌用卡尺卡到那個孔上。彭大鵬湊上去看卡尺上的讀數,輕聲讀出了那個讀數,接著把設計要求的最大偏差念道了一遍,對李爾嬌說:「看看,是不是超過了設計所允許的最大偏差?」

  「嗯,是有點過了。」李爾嬌對此有點不在乎的樣子。

  「既然如此,馬上停工!」彭大鵬正色道。

  「什麼?」李爾嬌睜大眼睛,臉上掠過一抹驚異的神色,「這批貨要得緊,誤了工期誰負責任?」

  「現在不是討論誰負責任的問題,而是要保證產品的質量。」彭大鵬毫不相讓。

  李爾嬌噌地站起身,怒目道:「彭大鵬,你想幹什麼?你以為這是衛星還是飛彈?一個家用榨汁機,出這麼點偏差,能死人呀還是怎麼的!」

  彭大鵬強忍著憤怒,儘量心平氣和道:「你說的不錯,一個家用榨汁機,要求肯定沒有衛星高,也沒有飛彈高。但設計要求的公差已經充分考慮到這一點了。現在是超出了公差要求的範圍,這個產品就是次品,就不能從這個車間出去。你是檢驗員,你應該懂得這個。」

  「我不懂,可你也不能一根筋。」李爾嬌嘟起小嘴巴,賭氣似地坐下來,補了一句,「你太不盡人情了,沒有辦法跟你說。」之後便像個沒嘴的葫蘆,再也不理他了。

  「好,你不接這個茬,我只有向科里匯報了。」彭大鵬拿起他帶來的那個部件,就往外走。出了門,他轉身對李爾嬌說,「這是工作,我是對事不對人,不是衝著你來的,還望你能理解。」李爾嬌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側過身,好像受了多大的委曲似的。

  彭大鵬推開技術科的門,把那個部件放到齊治平的繪圖板上,端起傍邊的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水,指著那個孔徑,直言道:「這個孔徑超出了設計要求的最大公差,我要求停工,可咱們的檢驗員說這個產品既不是衛星也不是飛彈,一個家用榨汁機而已,死不了人的。」他掃一眼另外幾位技術員,「你們不會也這麼認為吧?」

  幾位技術員圍攏過來,齊治平看看圖紙,拿卡尺測了一下,說:「問題還是比較明顯的。」

  「既然問題比較明顯,」彭大鵬說,「我建議停下來,等問題解決以後再開工。」

  齊治平望著幾位技術員,徵求他們的意見:「你們認為呢?」

  幾位技術員面面相覷,其中一位從齊治平手中接過卡尺量了一下,互相嘀咕了幾句,這位發話道:「這要看對產品的整體功能有沒有影響,如果有影響,會影響到什麼程度?齊治平是它的設計師,他最有發言權。」

  齊治平撓著頭,做思考狀。他說:「估計對它的實用功能影響不大。但這個孔徑過大,用起來噪音和穩定性可能達不到設計要求。」

  「比起市場上那些假冒偽劣產品,算不了什麼,」另一位技術員說,「使用它的人也感覺不到這點,我看就下不為例,下個批次注意一下,糾正過來就行了。」

  彭大鵬瞅一眼他,質問齊治平:「你是怎麼想的?」

  「從技術角度講,應該是要解決的。」齊治平有點為難地說,「可這批貨客戶催得緊,要是返工,一定會影響工期,如果按時交不了貨,會嚴重影響機修廠的信譽的。」

  「信譽?」彭大鵬說,「我認為產品質量比能不能按時交貨更加重要。再說咱們都是吃技術飯的,在技術問題上,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的呢!因此我堅持自己的意見,停工!」

  幾位技術員見彭大鵬和齊治平槓上了,再不好表態,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忙自己的事。彭大鵬咄咄逼人,非要齊治平表態不可。齊治平撓著頭考慮了半天,說:「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但停工返工這麼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容我向頭兒匯報,看他怎麼說。好不?」

  「好,你得快點,耽誤的時間越長,生產的次品就越多,廠里的損失也就越大。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

  「好啦,我的大將軍,」齊治平略有不滿地說,「一涉及到技術問題,你怎麼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點情面都不顧及。」說著他拿起圖紙和那個部件,帶著彭大鵬去找科長。

  科長的態度基本認為該問題可以忽略不計。彭大鵬據理力爭,上升到技術道德和機修廠的生死存亡的高度和他爭辯。科長負不起如此重大的責任。最後妥協,去找分管技術的副廠長。討論了半天,彭大鵬這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一點妥協的餘地都不給。副廠長無奈,自己也難做決斷,就帶著科長他們去請示廠長。

  廠長認真聽取了各位的陳述,做出決斷:因此事重大,任何個人都無權決定,故提交廠務會議討論決定。

  廠務會議的決議令彭大鵬滿意:這個批次的不合格產品一律返工,技術科拿出補救方案,力爭把損失減少到最少。而對造成損失的相關人員,也做出了處理意見,其中金工車間的檢驗員李爾嬌,扣發她半月的工資,在本車間職工大會上做出深刻檢查。

  一路過關斬將,對本次質量事故的處理終於遂了彭大鵬所願。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他把李爾嬌給得罪了。她是他進廠見到的第二個人,並且為他忙了半天,滴水之恩不報也罷,還將她推上「被告席」接受「審判」,在她心中,彭大鵬完全是恩將仇報,以怨報德,什麼東西都不是。這點,彭大鵬是完全清楚的。

  他悶悶不樂,飯後匆匆回到宿舍,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不願見人,尤其不願見金工車間的人,特別是那個李爾嬌,簡直就無顏以對。他躺到鋪蓋卷上,雙手撐著有點麻木的腦袋,眼望著天花板,反覆內審自己:難道自己錯了嗎?沒有,發現質量問題,堅持去糾正它,這是一個技術人員的道德底線,一旦突破,還怎麼在這世上安身立命?可為此而得罪了人,這是個人情社會,不講人情禮義,同樣難以安身。再怎麼著,至少把與李爾嬌的這個關係給修夏了吧!這樣想著,他猛地翻起身,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條「錦囊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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