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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遺書

2024-10-05 15:01:11 作者: 巒

  二零一三年連翹二十四歲,連翹二十四歲那年秋天愛上一個叫做厲列儂的男人,二十五歲初春,屬於她費盡心思得來的那個A選項維持還不到三十個小時時間。

  一場大雨過後,在布拉格的一家醫院房間裡。

  厲列儂把一張信箋放在她面前:我需要你給你爸爸寫一封遺書,到底怎麼讓你爸爸相信你死了我想你一定有辦法,你不僅要讓你爸爸相信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你還必須讓他接受一位長相和你一模一樣的女兒。

  茫然看著他,一顆心還沉浸在處於他懷抱里的感覺,當那顆子彈穿透索馬利亞青年黨頭目的額頭時。

  她品嘗到了A選項給她帶來的巨大甜蜜滋味。

  ——藍色路西法。

  那甜蜜的滋味就像是最純粹的古柯鹼,一直延續到此時此刻。

  此時此刻,他輕輕托起她下巴:「不是說愛我嗎?我現在就給你一個表達愛我的方式。」

  溫柔的告訴著:「許戈因為生我的氣決定和我玩一場比較另類的遊戲,這場另類的遊戲第一個首先要滿足的是借用你的身份。」

  

  「南加州來的小姐,你應該為此感到榮幸。」

  沒給她理清事情的機會,繼信箋之後厲列儂又把一支筆推到她面前:你很喜歡玩選項選擇,那麼接下來我就給你兩個選擇。

  「A選項:什麼也不要問,你只需要按照我剛剛說的那樣做就可以了,當你寫完遺書之後,我會讓人把你送到遠離許戈五千公里的範圍外,哪怕你敢朝著她靠近半公分,你都有可能葬身於大西洋的魚腹中。」

  「B選項:你就儘管呆在這裡,我會把你之前鬧自殺的視頻,院方報導,外加一份偽造的抑鬱症病歷,然後連同你筆跡的遺書一起派專人送到你爸爸面前,這期間我會讓人對你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一個禮拜後,大洋彼岸會傳來你父親財產被凍結、收到美政府高等法院的傳票的消息。」

  「你將眼睜睜看著深愛你的父親因為你的任性妄為而吞下晚節不保的苦果。」

  一天後,在給連赫打了一通電話之後,連翹選了A選項,她在這個A選項上加了一個附加條件,聽完她的那個附加選項之後——

  至今,連翹還記得那時厲列儂在說那句話時的神情、眼神、說話聲線。

  「南加州來的小姐真是可憐又可笑。」

  剎那間,無地自容。

  夜幕降臨,厲列儂再次出現在連翹面前,他看著她的眼神複雜又無奈。

  有著圓盤一般月亮的夜晚,連翹在厲列儂的第七根肋骨處印下屬於她的痕跡。

  夏娃是亞當的第七根肋骨,夏娃是女人亞當是男人。

  女人把牙印烙印在男人的第七根肋骨上,以此告訴心愛的男人「請你愛我,愛我就等於愛你自己,我本身就是你身上的一根肋骨。」

  帶著那個附加條件所給予的心滿意足,第二天,連翹離開布拉格來到英國南部,而許戈去了洛杉磯。

  不,應該說是「回到」了她洛杉磯的家。

  那是連翹離開時唯一知道的事情。

  二零一五年,盛夏,拉斯維加斯。

  連翹再次見到了厲列儂。

  黑色面紗掉落在地上,她頭擱在厲列儂的肩膀上。

  心愛的男人這樣告訴她:「連翹,你才是那個住在鏡子裡的費羅尼卡,你眼中就只有占有。」

  為了來到拉斯維加斯,連翹費盡心思,問她為什麼想來拉斯維加斯,其實她也不大清楚,她唯一知道的是,不管她怎麼努力一顆心總是無法獲得平靜。

  終於,連翹站在拉斯維加斯的領土上,終於,她站在冠著「連翹」身份的許戈面前。

  為什麼一顆心總是無法平靜,連翹明白了,她不能容忍只有她一個人在吞噬寂寞和痛苦,許戈怎麼可以忘記。

  她怎麼也得讓她想起那位「湯姆叔叔。」

  就差那麼一步了,真的就差那麼一步了,破壞她這次計劃的是她心愛的男人。

  站在厲列儂的面前。

  把頭擱在他肩膀上。

  五分鐘後,那扇大門被推開,連翹再次見到那些醫護人員,十分鐘後她躺在輪椅上離開藝術展覽中心。

  那一刻,她心裡是害怕的,她不知道那些人給她注射了什麼,在那些人給她注射的過程中,厲列儂都在扮演著一名合格的旁觀者,冷漠、事不關己。

  離開藝術展覽中心,是黑壓壓的車廂。

  一上車,眼皮就架不住睡意。

  再次睜開眼睛,透過落地玻璃,連翹看到昏黃的天色鑲著一輪落日,落日下站著身材頎長的男人。

  床很柔軟,房間採用米白為主色調的柔和色系,東南方向的窗半打開的,隱隱約約中可以聞到從窗外傳來的花香。

  聞著淡淡的花香,連翹發現自己的內心沒有來由的緊張害怕,那種害怕類似海洋里的生物嗅到颶風來臨的氣息。

  從床上起身,一小步一小步來到窗前,面對著立於窗前的背影,站停,又再往前一步,和他肩並肩站在一起。

  站在窗前的人對於她的到來置若罔聞。

  叫了一聲厲列儂。

  「醒了?」

  「嗯。」

  「睡得還好嗎?」

  「嗯。」

  「在藝術展覽中心,被嚇壞了吧?以為他們給你注射是會導致人體變異的東西?」淺淺笑著,說話聲息溫柔的宛如是來到兒童中心服務的志願者。

  一時之間,她只回出一句:沒……

  「他們給你注射的是安神劑,因為我需要你好好的睡一覺,以此來保持很好的精神狀態。」

  「厲列儂……」吶吶的,不知不覺中手心聚滿了汗。

  在厲列儂和她說這些話時,目光自始至終看著窗外。

  順著他的目光,也就眨眼功夫,那輪紅日眼看就要被地平線吞噬。

  「太陽即將隱落之時,人們管這樣的時刻叫做諸神的黃昏。」聲線宛如流通在秋日河面上的水流:「在諸神的黃昏里,惡隨著那輪紅日掉落到深海里,而善將會迎來美麗新世界。」

  「南加州來的小姐。」

  「厲……」嘴唇開始哆嗦起來,臉朝著窗外,企圖想從落日的光輝中攝取一點溫暖和勇氣。

  沒什麼好怕的。

  「很久以後,當回憶回到這個窗前,你猜我會如果總覺這樣的一個時刻。」

  「厲……」這次抖的不僅僅是嘴唇,還有牙齒也在相互磕碰了起來。

  余光中,厲列儂側過臉來。

  耳邊,聽他一字一句:

  「很久以後,當回憶回這一刻,我大約會說,諸神的黃昏,我送走了一隻終極怪獸。」

  「厲……」

  厲列儂,你以為我會害怕嗎?可最終牙齒只剩下不停上磕下磕的份。

  細細瞅著她,嘆息:嚇到了?

  「看來還真的是嚇到了,南加州來的小姐不是一直擅長於虛張聲勢嗎?剛剛我只是稍微模仿一下你。」

  調整情緒,連翹告訴自己,剛剛發生也許只是安神劑在作祟而已,呼出一口氣,閉上嘴,讓自己的臉對上厲列儂的臉。

  這個男人,有著讓人移不開目光的一張臉,特別是當他微笑之時,嘴角的笑紋帶動狹長的眼線,讓看的人怦然心動。

  但那笑容短暫得就像一場流星划過天邊。

  取而代之的是,特屬於路西法的冷和戾。

  「好了,接下來我們進入正題。」

  窗外,那輪紅日如數被地平線吞沒,厲列儂拿起遙控器,厚厚的窗簾如數把暈黃的天色全部遮擋在外面。

  房間裡,燈光明亮。

  橫抱著胳膊,厲列儂如是說:「讓我來猜猜,你到底是為什麼來到拉斯維加斯,我想在你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那些原因中肯定有一個原因是,在你的內心裡肯定有那么小小的一簇希望。」

  「我對許戈幹了那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厲列儂也沒把我怎麼樣,甚至於他還答應了我A選項上的附加答案,而且我定期收到他匯給我的錢,說不定那些背後蘊含著別樣的情感,也許我可以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來試探他。」

  「你還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夏娃,咬一口就會念念不忘,別傻了,連翹。」

  再一次,無地自容。

  「即使你從一百層的高樓往下跳以此向我宣誓,那也僅僅是早餐期間我無意間閱讀的一則廣角新聞,除此之外,無任何意義。」

  「不計較你當時的所作所為、答應你的附加條件、定時匯款給你並不是因為介於你父親的勢力,也不是因為對你懷著別樣的情感,這一切都是因為許戈。」

  「現在我得和你隆重介紹一下許戈,許戈除了是厲列儂的妻子這個身份之外,她還是你姐姐,她就比你早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分鐘而已。」

  「你所製造出來的痛苦,為什麼得許戈來承受,真正應該承受這些後果的人是你!當然,我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厲列儂的話讓連翹一下子忘記了害怕,大笑了起來:「厲先生,這個劇本太蹩腳了,厲列儂你該不會是想出這樣的方法來作為對我的懲罰吧?」

  話音剛落,牆上巨大電子屏幕忽然被打開,厲列儂指著屏幕:「那是你和許戈之間的DNA鑑定報導,你要細細看清楚。」

  幾眼之後,連翹背對屏幕。

  「如果你想要書面文件的話我也可以提供。」

  抹了一把臉,冷冷說著:憑著你的能力,要弄出一模一樣的DNA對比也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嗎。」語氣輕描淡寫:「許戈聽過一段故事,理所當然的,你也應該聽一次這段故事。」

  「如果我說我不想聽呢?」

  「容不得你不想聽。」眨眼功夫,厲列儂來到她的眼前。

  想去捂住耳朵的手強行被反制住,臉強行被他逼迫面對牆上的大屏幕,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說這段故事的人現在已經不在,現在只能由我來代勞,不會耽誤太多時間,因為接下來我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緊緊閉上眼睛,拒絕去看牆上的大屏幕,可耳朵沒辦法。

  沒辦法……

  十分鐘過去,厲列儂講完了故事,一段講關於一對雙胞胎的故事。

  沉默——他們面對著面。

  先開口的人是連翹。

  「把一段道聽途說的三角戀故事冠上我熟悉的人的名字,就以為可以搬上檯面,我可沒有那麼好糊弄。」

  「不,不,我可沒有一點想要糊弄你的成份,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厲列儂一字一句:「你連給許戈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你更不配和她流著同樣的血液。」

  揚起嘴角。

  「厲列儂,你可不要忘了,發生在修道院的事情,如果說你那個時候選擇相信她的話,也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事情。」

  眉梢間的戾氣瞬間轉換為黯然,轉過身去,厲列儂聲音哀傷:「所以,我現在受到懲罰了。」

  聳肩,懷揣著占上風的小小喜悅,來到他背後:「厲列儂,許戈可沒有那麼偉大,她可是因為一點事情就逃避躲起來的膽小鬼。」

  「她不是膽小鬼,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傻的姑娘,傻得我都想代替她爸爸狠狠的揍她一頓。」男人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愛戀。

  聲音緩緩:「說那段故事的人叫做裘輕,我相信你對她再熟悉不過,你和她一樣都是怪物,在那個雨夜,她葬身於布拉格的死亡公路上。」

  「所以我說她是傻姑娘,當時,那個傻姑娘就應該放任那個女人,讓那個女人來到你面前,來到你的床前,給你講一段故事,讓你們兩個怪物互相殘殺,而不是製造那場交通事故。」

  驟然間,空曠的田野上,一個女聲在說著,咬緊著嘴唇,嘴唇都咬出血來了,她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那聲音聽著很像許戈。

  大口大口呼氣,不,不不,這一切都是圈套,厲列儂量身為定做的圈套,她把他的心肝寶貝惹哭了,所以這是他對她的懲罰。

  搖頭間,厲列儂已經回過了頭,冷冷的看著她。

  「連翹,那個傻姑娘選擇躲起來都是因為你,她努力想要維護的那個你,她珍惜流淌在你們之間相同的血液。」

  「因為她覺得她比你還早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分鐘,她有那個責任去保護你,所以我說她傻,傻透了。」

  他往前進一步,她往後退一步。

  「製造了那場交通意外後,在醫院卻聽聞自己努力想要維護的人在幾個小時之前離開這個世界,要知道那個葬身於死亡公路的女人充其量也只是一直得不到愛情、心理扭曲的可惡女人。」

  「看看,五金店老闆家的小女兒有多麼的倒霉。」男人眼眸底下泛著薄薄的淚光:「她最大的倒霉之處就在於她愛上像我這樣的混蛋,以及和你這樣的一頭怪物流著相同的血液。」

  他往前進再一步,她往後再退一步。

  那一步間,膝蓋處沒有來由的一麻,眼看就到癱倒在地上。

  一隻手牢牢抓住她。

  近在眼前的聲音一字一句:

  「所以,我說你連給她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你的身體裡更不配和她留著同樣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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