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8:49:52 作者: 葉廣芩

  出了醫院,才知道農場換了一大批人,各車間有「問題」的全調換來了,這裡真正成了「問題」大本營。經歷相對簡單的青工班解散,柳陽和、趙癟,甚至家在河對岸的孫銀正也調回了西安。我沒得到回城的消息,被留了下來。聽說外調的人回來了,從場部「首長」那諱莫如深的眼光里,我知道一場動盪正向我襲來,不知什麼樣的命運在前面等待著,心裡充滿了恐怖。這種恐怖是發自內心的,不可遏止的,是被動又不能掌控的。像過山車即將到達頂峰的緊張,也像即將跳入旋渦的莫測。那種滋味兒就好像當今看恐怖片,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的出現,可怕的是它們出現前的渲染,強大的、無形的、致命的、無情的……

  開始我想得比較簡單,大不了再回後順溝罷了。後來才知道,讓我回去那是便宜了我,他們要像貓玩老鼠一樣,把我玩個夠……

  我的農場「五七」青工戰友們再難聚首。頂讓我掛念的就是孫銀正哥哥的病,那服藥,不知可有效果。

  從河灘事件以後,我再不吃涼皮,怕見紅白相間的色彩。上世紀九十年代到日本留學,一見到日本國旗就不舒服,不是對日本國旗怎麼的,是嫌棄那反差過大,引人遐想的顏色。

  

  九十年代初曾經往農場寫過信,被退回來了,說單位已不存在,「五七道路」已經走完了;也打聽過紹義村的孫家,因屬於三門峽庫區,作為從甘肅遷回的移民,政府重新給安置了,那片地界二十年前就變成了化肥廠。

  2009年夏天,看到電視報導,說中國腦外科專家用手術攻破了癲癇病發作難關。

  到家了。

  老七走了,走在我回到北京的這一天……只有兩顆粒的玉米,又掉下一顆,還剩一顆。

  抬頭望著恭王孫「北去中原,萬里雲遮斷」的詞句,想哭,卻沒有眼淚。

  老鳳還巢。

  空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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