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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28:34 作者: 李斐

  五年過後,大王下令,士兵撤走,天通院停止進人,民間可以通婚,但不許納妾。

  又過了一年,二十六歲的周小鐵已經成為北門鎮第一屠夫。儘管有反對者認為,周小鐵能夠成為第一屠夫,是因為他手裡的那把刀,但更多的人說,那把刀雖快,但也只有和周小鐵在一起,才會真正的刀人合一。

  屠夫周小鐵牛羊豬馬樣樣都殺。觀看過周小鐵工作過程的人裡面,有點學問的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來那個流傳至今的成語:庖丁解牛。事實上,人們普遍認為,即使庖丁活到現在,都不見得能和周小鐵相比。就算庖丁的技術不比周小鐵差,但他的刀肯定沒有周小鐵的快,即使有這樣的刀,他也不可能擁有周小鐵工作時的那份冷靜和泰然自若。當各種活物的肚子被周小鐵若無其事地剖開,血和臟器湧出來的時候,很多人掩鼻閃躲,而在周小鐵的眼中,這些器官顯然和那些迎著日光盛開的花朵沒有任何區別。很多人恭維說,周小鐵完全應該被稱為大羅國第一屠夫。

  

  在大羅國最為困難和瘋狂的那幾年,周小鐵似乎沒有經歷任何痛苦,因為他不需要對任何人抱有牽掛。他的爺爺和他的父親埋在山腰上,他只和自己的那把刀一起活著,他只要沒有餓死,就比任何人活得都好。人們早已忘記,多年以前那個葬掉爺爺遠走邊城,幾年後又拉著父親棺材回來的瘦弱少年。周小鐵這個名字,現在只會讓人想起這個冷漠孤獨的屠夫。

  周小鐵成為傳奇,還在於他奇怪的生活方式。隨著鎮上的老人消失殆盡,再沒有人知道周小鐵為什麼會每天睡在一口棺材裡面。在連年的災難和飢餓里,在最困難的時候和剛剛開始不久的好日子裡,周小鐵十幾年如一日地抱著他的刀,睡在他的棺材裡。

  在災難越來越重的那幾年,周小鐵作為一個屠夫和他的刀一起,早已沒有了用武之地。即便他把他的刀藏在懷裡,和別人一樣,在士兵的刀劍威逼下去農田裡耕作,用力氣換取糧食,還會有人在難得的勞作空閒中指著他悄悄地說,只要願意,他可以隨時拔出刀來,砍下任何一個士兵的腦袋。

  大災過後,當人們又有了牲畜可以宰殺的時候,自然想起了周小鐵。

  周小鐵重返屠夫生涯的第一個顧客是北門鎮上的財主謝忠貴。

  謝忠貴有一個女兒和三頭豬,周小鐵被委託殺掉最大的一頭。

  這頭豬從一隻嗷嗷尖叫的活物很快變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五花肉,周小鐵用乾淨利落的動作讓人們意識到,這幾年的停頓,並沒有讓北門鎮第一屠夫的技藝有絲毫生疏。

  在謝忠貴的寶貝女兒——謝小扇的眼中,刀在周小鐵手上,仿佛畫師手執一桿狼毫,遒勁有力上下翻飛,豬血噴騰,有如濃墨,與其說周小鐵殺了一頭豬,倒不如說他作了一幅畫。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有條不紊的宰殺過程中,周小鐵全身上下和他的那把刀一樣,沒有一滴血。謝忠貴和他的女兒一樣,都喜歡上了這個英俊的青年屠夫。

  周小鐵有刀有房,父母雙亡。正合獨生一女,擔心後嗣無人的謝忠貴心意。他當即委託北門鎮最著名的媒婆找到了周小鐵。

  一個月以後,北門鎮迎來了多年來最盛大的婚禮。在多年災難以後,人們把這場婚禮當作了難得的節日,盡情狂歡。北門鎮第一屠夫入贅北門鎮第一美女家,這個組合仔細想來略帶血腥,但人們很快都認為天造地設順理成章。鎮上所有的人都無比慷慨地把祝福和讚美給了這一對新人,甚至很多艷羨謝小扇多年的青年男子都很體面地掩飾了自己的嫉妒和憤慨。當然,這很大程度也來自謝忠貴的慷慨——他宴請了北門鎮的所有人。

  周小鐵邁出自己的棺材,住到了謝家。有第一財主做岳父,周小鐵的屠宰生意變得更加寫意。他不再需要為了銀子拔刀,他拔刀或者不拔,只有一個理由,就是喜不喜歡。謝忠貴人稱儒商,雖然是做騾馬生意出身,仍不忘詩書傳家。謝小扇自幼知書達禮,當她發現她的丈夫是個文盲之後,當即開展掃盲工作。在她的悉心教導下,周小鐵從一個字不識直到略通詩文。謝小扇看著自己的屠夫老公臉上漸漸有了一絲書卷氣,她覺得她的日子所有方面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走去。

  三年過去了,周小鐵和他的刀快要成為傳說。

  第三年的夏天,謝小扇為周小鐵生下一個兒子。正是狗年,周小鐵和謝小扇給他們的兒子取名叫周默。謝忠貴說,默就是黑狗,又是狗年,於是又取了一個小名叫黑狗。黑狗的到來讓謝家上下歡喜無邊,卻沒有讓成為父親的周小鐵更加高興,相反,他突然變得心事重重,這讓謝小扇疑惑不解。

  周小鐵的鬱悶一直到了這年除夕,他提著他的刀和一鐵壺酒來到爺爺和父親墓前。

  他坐在墓前喝酒,邊喝邊對著那兩座墳墓說話。就這樣,他從午後,一直坐到黑夜如同母親的懷抱一樣降臨。這天晚上的風很冷,像刀子刮在臉上,遠處的鎮裡傳來狗叫,這狗叫聲讓周小鐵想起了鐵蛋,以及許多年前鐵蛋叫聲中那個無比黑暗的夜晚。在這無邊的黑暗之中,周小鐵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邊城。他的父親周阿鐵說過的話如同這寒冷的風一樣刮在他的臉上。他知道,刀里有著他娘和永不會謀面的弟妹的血和肉。他的父親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楚影刀交給他,不是要讓他用這把天下最鋒利的刀去宰殺那些豬馬牛羊。想到這裡,往事帶來的仇恨和愧疚伴隨著烈酒像根火捻子噼噼啪啪燒進他的胸膛,炸得心痛。這粒火種既然再次紮根,他的心裡就像長了草一樣不能自拔。

  周小鐵在黑暗中坐了一夜,在夜晚將盡,朝陽的光芒鋪滿山樑的時候,他跪在父親墓前說爹,我也當爹了。當了爹,我才明白了你。現在,我知道我應該做些什麼。」

  過完年後的春天,周小鐵收拾了行囊。對謝小扇說你在家照看好黑狗。邊城機會多,我去看看有沒有發財的機會。」

  謝小扇說我們在這兒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周小鐵說我小時候在邊城,就想一定要在這樣大的城裡做出一番事情來。現在要不去,以後沒機會了。」

  謝小扇說那我和黑狗呢?」

  周小鐵說給我幾年時間,我接你們一起去邊城。」

  儘管謝忠貴和謝小扇都不能理解周小鐵的行為,但周小鐵執意而為,他們也就沒說什麼。

  謝小扇拿出兩人所有的積蓄交給周小鐵,說人生地不熟,起頭難,不行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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