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一個晴朗的早晨。

  餐桌上，吳鋼擺好牛奶、白水煮蛋、水果與自製粗糧麵包。他摘下圍裙，捂住嘴，打個呵欠。

  他一夜沒睡。

  一家三口難得地坐在一起吃早餐。一邊是爸爸，一邊是媽媽，最快樂的是信兒。

  通話器響，信兒跑去按下按鈕：「您是誰呀？」

  「快遞。」

  一會兒，信兒拿進一個粘封嚴密的郵件：「媽媽，你的。」

  

  快遞郵件上沒有發件人姓名。

  孟艷拆開，取出一張照片，她看了一眼，臉上失去血色，手一顫，照片落地。

  吳鋼一眼看清照片上的畫面。信兒去撿照片，吳鋼攔住，說：「信兒，今天不去幼兒園了，媽媽不舒服，你在家裡照顧媽媽，好不好？」信兒懂事地點頭。

  吳鋼回到他住的小屋，關緊門，拿出照片。

  照片上，吳董事長摟著孟艷，一隻大手伸進她的睡衣，被子蓋住兩人下半身。

  這是偷拍的，從角度看，照相機正對著床。

  吳鋼在腦子裡將麗水家園26號樓408臥室中的全部陳設一一恢復到原來的位置，他「看見」那個立在床頭的愛神石膏像。

  中型麵包車在街上狂奔。

  河邊，一處臨時搭建的塑料棚里，住著黑瘦臉女人一家五口。她帶著丈夫孩子進城，收了十年舊家具。丈夫老實，只知悶頭幹活，這個家全靠她一人賺錢撐著。昨夜，她收了一整套高檔家具，今早轉手賣給舊貨市場，賺了一大筆錢，比她前十年賺的錢加起來都多。她讓丈夫買來油條雞蛋羊雜碎湯，一家人吃個夠。

  舊貨市場開來一輛加長拖車，兩個壯工往上搬家具，用大繩勒住。

  中型麵包車開到塑料棚前，沒等停穩，吳鋼跳下車，他沒顧上拉手剎。

  黑瘦臉女人眼尖，她一手拿根油條，一手端著半碗羊雜碎湯，迎上來說：「大兄弟，您怎麼找到這兒來了，您要是不嫌棄，一塊吃點兒。」

  吳鋼圍著拖車轉了兩圈。

  「您找什麼哪？」黑瘦臉女人跟過來。

  吳鋼跳上拖車從前到後沒找到那個愛神石膏像。家具裝得太密實，可能擋在裡面，他去解大繩。

  黑瘦臉女人按住繩扣問：「你要幹什麼？」

  吳鋼哪有心思跟她解釋，把她撥拉到一邊，一下拉開繩扣。黑瘦臉女人誤會了，以為吳鋼要反悔，不賣這些家具了，她像被戳了心窩子，喊：「錢一分沒少給，家具是我的，你休想搬回去一件，你們城裡人說話算不算數，你那張嘴橫著豎著都能使呀。」

  吳鋼沖兩個壯工喊：「幫忙卸車，工錢加倍。」

  「好嘞。」兩個壯工不管那麼多，幫著吳鋼把家具往下搬，掙錢是硬道理。

  「明搶呀！當家的，你死了，快滾出來，給我攔住他。」黑瘦臉女人叫丈夫出來幫忙。她的丈夫與三個閨女從低矮的塑料棚里鑽出來，大閨女抱腰，另一個拉腿，最小的扯衣襟，吳鋼動彈不得。黑瘦臉女人的丈夫擋在吳鋼前面，舉著一把掃帚，大聲咋呼。

  吳鋼不得不說：「我不是反悔，我來找樣要緊的東西。」

  「什麼東西？別想蒙我！」黑瘦臉女人不信。

  「大嫂，我找一個石膏像，這麼大。」吳鋼比畫著說，「那東西不值錢，你拿了沒用。」

  拖車上家具搬下一半，沒有那個石膏像。

  黑瘦臉女人說：「你找的那個破玩意兒，摔碎了，身子扔了，剩下個腦袋，我閨女拿它當球踢。」

  「頭在哪兒，必須給我找回來，不然我真的反悔啦。」吳鋼唬她。

  塑料棚子裡外翻遍，沒找到愛神石膏像的頭。黑瘦臉女人照著大閨女的屁股給了一下，罵道：「你踢哪兒去了？找不著，中午飯別想吃。」

  大閨女嗚嗚地哭了。

  黑瘦臉女人說：「大兄弟，不好意思，興許扔河裡了，要不您下河撈撈。」

  黑色河水冒著氣泡，看不見底。它是從一家工廠排出來的廢水，冬季不結冰，散發出一股股怪味。

  吳鋼脫鞋，挽褲腿，真要下河。

  中型麵包車沒拉手剎，向後滑動。黑瘦臉女人的丈夫過去，用肩膀扛住車尾，車還在溜坡。咯噔一聲，車停住了，車後軲轆下塞著一個圓圓的東西。仔細一看，正是那個愛神石膏像破碎的腦袋。

  車向前開。吳鋼拿起石膏像，翻過來、掉過去地看。

  石膏像的一隻眼睛鑿穿一個小洞，這是安放針眼攝像頭的地方。頭像裡面是空的，微型攝像機已被取走。

  偷拍的人膽大心細，沒有留下證物。

  不言而喻，還有一個人知道麗水家園26號樓408是吳董事長與孟艷定期幽會的場所，並盯住不放，尋機放入攝像設備，偷拍下不雅照片。

  一個居心叵測的人。

  他手裡有多少不堪入目的照片？他是否會使出更惡毒的手段？他這麼做要達到什麼目的？

  吳鋼心裡一驚。

  望著開走的中型麵包車，黑瘦臉女人說了句：「神經病！」

  回到家裡，吳鋼進門就聞到一股焦煳味兒。信兒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玩著電腦遊戲。吳鋼問：「媽媽呢？」信兒回答：「媽媽頭痛，睡了。媽媽又收到一個快遞。」

  廚房，水槽中有燒剩的紙灰。

  孟艷不在臥室。

  吳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抱起信兒，出房門，坐電梯向上。

  光禿禿的樓頂天台上，孟艷站在邊沿，前面沒有護欄，她的身體隨大風搖擺不定，再向前一步，就會從幾十米高空跌落。

  她木然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吳鋼不讓信兒跑過去，讓他叫「媽媽」。

  孟艷回身向信兒走了兩步，身子一晃，倒在搶上來的吳鋼懷中。吳鋼抱起她，看見她的左手握得緊緊的。

  回到家，吳鋼把孟艷安頓在大沙發上，給她裹上一條厚毛毯，端來一杯熱薑糖水，哄她喝了幾口。吳鋼分開她左手五指，露出一個紙團。吳鋼打開紙團展平，這是一張隨同第二件快遞郵件寄來的紙條，上面有一行列印的文字：

  滾！離開本市，永遠不要回來，否則，你每天都會收到同樣的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