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春天房晚的景色是很有詩意的。冼星海披著晚霞的餘輝，腋下夾著那份贏得了九十分的曲譜，心情格外激動地走回了小閣樓。使他大為驚異的是那扇破門打開了。他大步走進門去，只見一個人在桌前聚精會神地讀書。這位不速之客聞聲回身原來是夏童。冼星海驚喜地撲過去，抓住夏童的手，高興地說：『又是好久不見了：你跑到哪兒去了？」

  「這次可走遠了！」

  「又出遠門啦？」冼星海順手拿起夏童看的書，原來是一本法文版的《共產黨宣言》，他不在意地翻了翻。

  「感興趣嗎？可以借給你看看。」夏童鄭重地接著說：「這是解決中國問題的基本教材，就象你們學習作曲，必須首先懂得音樂基本理論一樣。我堅信你讀了它以後，一定會有茅塞頓開，豁然開朗之感！」

  冼星海把這本法文版的《共產黨宣言》放在桌上，帶有懷疑的口吻說：「沒有想到哇旦中國人想像中的天書， 被你在法國又找到了。不過……我現在更需要另外一種天書，以後有時間了，再來看這本《共產黨宣言》重 」

  

  「看看嘛里費不了你多少時間，我保證你閱後大有裨益。」夏童執拗地說。

  「請原諒，我現在實在是擠不出時間來……」冼星海語氣很肯定，接著，又有意轉移話題：「快說說，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夏童朝著冼星海笑了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又幽默地說：「我這次去的地方，你一定不會想到的里我去看望你的母親了。」

  「什麼……你、你回國了？」

  冼星海瞪著驚詫的大眼望著夏童，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真的。夏童卻深沉地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是真的回去了一趟，主要是到了上海。」

  冼星海確認夏童說的不是戲言之後，一把抓住夏童的衣袖。

  真的見到我阿媽了？她的病好些了嗎？」

  「真的見到了！她的病也好多了。』夏童說著掏出一包法郎，深沉地說：「星海！這是你寄回去的四百法郎，伯母讓我全部帶給你。」

  「那、她呢？……」冼星海幾乎叫起來。

  「你就放心吧冬她老人家還過得去。」

  「夏童：……」

  冼星海從這簡單的話語中，發覺到了一種偉大友誼的光和熱，在溫暖著自己的身軀和心靈，激動地伸開雙臂，緊緊擁抱著夏童。比較而言，夏童在表達感情的方式上，可內在多了 他輕輕推開擁抱著自己的冼星海，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以幽默的口吻說：「星海！你這行為，可不大合乎我們的國情喲？即使是可以拿來借用，我看，還是留到該用的地方為好。」

  冼星海被說得不好意思了，但一品味這話外有音，又並佗搖搖頭說：「我辯論不過你，可你不要拿著咱這窮念書的開心！」

  「好！下邊我就給你說真事、實話，保你是最愛聽的真事、實話，」夏童從手提包里掏出一條蘇繡絲綢披肩，在手中抖了抖：「嗽，多漂亮，這是你阿媽親手做的。」

  「絲綢披肩」

  冼星海急忙接過，撫摸著阿媽的贈品，內心有一種難言的幸福。

  夏童深知冼星海是位孝子，為了讓他知道母親的良苦用心，無限感嘆地說：「近年來，法國海關限制很嚴，一人只能帶三尺中國絲綢。這東西在法國很值錢，伯母讓你用它換些錢用。」夏童為了轉移冼星海思念母親的心思，忙又驚訝地說：『看！我差點把大事忘了。伯母讓我轉告你，三妹她出嫁了，」

  「哦，她已經出嫁了！……」冼星海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當他想到慈愛的母親，是那樣喜歡三妹時，又不安地問：「夏童，三妹出嫁了，我阿媽的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是很不好受啊！她和我談起這事的時候，還是遺憾得很哪，」夏童沉默了一會兒，「伯母十分豁達、開勵她說女大當嫁嘛裏海仔老不回國，總不能讓三妹當若姑娘啊，」

  「阿媽還說了些什麼沒有？」

  「伯母說了，海仔的婚姻大事我不管了，由他自己去辦吧！ 當時，我還開玩笑說這就對了。中國有句老俗話，叫一輩子人，就不要管兩輩子的事嘛！她笑著對我說，侄兒這話說得在理，告訴海仔。我就不管兩輩子的事啦：哈哈……」

  冼星海的心中送走了三妹，露易絲那厲娟可愛的形象，立時又填補了三妹的空缺。然而，當他想到自己對露易絲的所作所為，以及露易絲對他那不附加任何條件的友誼時，頓感自己產生這種私情雜念是何等不光彩。他心情沉鬱地低下了頭。

  夏童就象是一位專門醫治感情創傷的大夫，對冼星海樂呵呵地說：「戀愛尚未成功，同志偽需努力！早海，找露易絲去！」

  「現在，我更不去找叱了！」

  「這又為什麼？」

  「這是我所遵從的道德信條！」

  「算了吧！別對我說得這麼堂而皇之了。」夏童霍地站起身來，嚴肅地說：「剛才，我先到了露易絲的家，下邊的話我就不說了，留給你們自己去談吧旦 」

  「你……」

  「我不會在這方面惡作劇的：噢，『對了，露易絲要我告訴你：請你去吃晚飯，」

  「真的？」

  「快去吧，」夏童下了命令。

  冼星海如獲將令，朝著夏童行了個軍禮，拔腿就衝出小閣樓的破門，「噎噴……」地向樓下跑去。有意思的是，他又「瞪澄……」地跑向閣樓，氣喘吁吁地說：「夏童！你、你怎麼辦？……」

  夏童一看，真是哭笑不得，大聲說：『我留在這裡坐冷板凳！」

  「哈哈……」二人同時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破鏡是難以重圓的，然而，熄滅的愛情之火卻是可以復燃的。 自從夏童向古久里一家述說了冼星海的真情實況之後，牢牢系在露易絲心頭的繩扣解開了，布滿在慈愛的母親心上的疑雲也散去了，全家呈現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歡樂。

  露易絲深深愛著冼星海的心又沸騰起來了。她異常興奮地說：「媽，冼就要參加畢業考試了，功課很重，每天還要去做工，實在是太苦了。我想用自己的一半薪水資助他， 您同意嗎？」

  「媽同意！古久里也會同意的：」

  露易絲激動地叫了一聲「媽！便一頭撲到母親的懷抱里，就象兒時那樣簇擁著母親的身軀，在尋求著幸福。母親的臉上綻開出了花朵，她輕輕地撫摸著女兒那金色的髮絲，。柔情地問：

  「露易絲！媽想問你一件事，可不准對我說謊話。行嗎？ 」

  「媽里看您說的……」露易絲仰起泛著江雲的笑臉，故意把嘴一暇：「我長這麼大了，什麼時候說過謊話，騙過您啊？」

  沒有，沒有！你是媽的好女兒。」突然，母親小聲問道：

  「你心裡愛冼嗎？」

  「愛竺只要冼同意，我就和他結婚。」露易絲完全失卻了處女的羞怯，十分坦然地向母親表白著。她又小聲問：「媽旦我想您是會同意的，就是不知道哥哥……」

  『我一百個同意！」古久里陡然出現在客室的，一邊朝窒內走，一邊嚴肅地說：「不過，現在可不准和他提起這件事，這會影響他畢業考試的。待他畢業以後……」

  別說了，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露J3絲不耐煩地說。

  「就是真的知道了，我還是要說旦 」古久里看著完全陷入愛情迷網中的妹妹，沉思了一會兒，「露易絲，要冷游一些！萬事都有兩種結果，你可不能只有一種準備啊？ 里三妹出嫁了，並不等於冼就一定會愛你！他，是個中國人……」

  「不要說了好不好？……」露易絲大喊一聲， 站起身來，不高興地在客室內踱著步子。她表面上若無其事，可心裡呢，愛情烈火又熊熊燃燒起來了，古久里的話，她是根本聽不進去。

  母親起身走進廚房，拿出一隻買菜的籃子，很是關切地說：

  「露易絲：媽和古久里都希望你和冼相愛，可……不能因為冼萬一不愛你，就對人家……」

  「別說啦，我求求您，好媽媽！……」露易絲邊說邊推操著母親：「快去買菜吧，一會兒冼就來吃晚飯了，」

  母親離去之後，古久里搖了搖頭，走回自己的臥室。 客廳里，就剩下露易絲一個人了。她忽而伸出雙手，摸摸滾燙的面頰，忽而又拿起一把梳子，細心地梳攏散披在肩上的金髮……總之，她巳經陷入狂戀之中了。

  露易絲雙手抱在胸前，宛似一位正在練功的芭蕾舞演員，就地旋轉了三百六十度。無意間，又看見了那架落滿塵上的鋼琴，她暗自說：「它是屬於冼的！今天，我應該把它清掃乾淨，再親自交給她，她真可謂是想得出，做得到，雷厲風行地動起手來，很快，將鋼琴擦拭完畢。她順手打開琴蓋，輕輕地彈了幾個音。這奇妙的愛情樂思，就象是一隻靈感的銀雀，從遠方嗚唱著飛來，衝擊著她那顆憧憬幸福的心。

  古久里穿好整齊的禮服走出臥室，看著妹妹如醉如痴地演奏鋼琴，半開玩笑地說：「哎！怎麼又開始。彈鋼琴了？」

  露易絲中斷了演奏，回身瞪了古久里一眼，意思是在說：「瞧你說的里這還用問嗎？」這時，室外傳來輕輕敲門聲。古久里衝著露易絲詼諧地一笑，又朝著門口叭了板嘴。露易絲霍然起身，看她那個激動的樣子，假如古久里不在場，她一定會衝到門口去。

  古久里剛要開妹妹幾句玩笑，室外又傳來了敲門聲。他禮貌地說：「請進！」

  客室的門開了，先顯海出現在門前。古久里熱情卻又很識趣地說：『啊：我們等候你多時了，抱歉得很，我要馬上去國際工會一趟，讓露易絲陪你談吧！」古久里沒等冼星海答話，又匆忙補充說：「媽媽出去買東西了，你們二人談吧！」說完就大步走出了客廳。

  客室內只剩下露易絲和冼星海了。二人相對而立，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還是露易絲來得勇敢些，她慢慢地走近冼星海，望著那惶恐的面孔，吞吞吐吐地說：「冼……你，終於來了……」

  「露易絲！我……」冼星海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露易絲突然抓住冼星海的手，連拉帶拽把冼星海拖到鋼琴前邊，語調婉轉地說：「它等你很久了！你，天天來吧……」

  冼星海從這簡單的話語中，完全悟出了露易絲的心意。他那忐忑不安的心，宛如一塊石頭落了地，立時覺得安穩多了。他為了繼續探試露易絲，同時，也是為了向露易絲表白埋藏多年的情意，他竟然微微擺了擺，語調低沉地說：「……」

  露易絲被這突兀而起的回答，驚得呆滯了片時，聲音顫抖地說：「怎麼……」

  「不要誤會！』』。…」冼星海至此完全確認露易絲在愛著自己。他很理智地控制著自己，有意小聲說：「露易絲！你若接受我一樣禮物，我才夭天來彈琴。」

  「什麼禮物？」露易絲驚異地問。

  「你把眼睛閉上，露易絲雖說內心惶然不安，還是閉上了眼晴。冼星海悄悄來到露易絲面前，輕輕地將阿媽繡的絲綢披肩圍在她的肩上。露易絲睜開了雙眼，快步跑到穿衣鏡前，驚喜地望著鏡內的絲綢披肩，讚不絕口地說：「多美啊！多美啊「……」

  冼星海緩慢地走到露易絲的身旁，深情地說： 「這是我阿媽從中國捎來的！……」

  「冼……」

  露易絲第一次看到冼星海那真摯的情意，一時難以控制住澎湃的感情，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了。

  真巧，母親買菜歸來了。她看見冼星海和露易絲那幸福的擁抱，心中也洋溢著幸福的波瀾。她輕提雙腳，悄悄向廚房走去。開動房門的響聲，驚散了這對痴情相戀的人。冼星海、露易絲看著母親有意蹺著腳尖走路的背影，又大吉笑了起來。

  露易絲親吻了一下冼星海的面頰，快步跑進自己的臥室，取來一盒巧克力，雙手捧給冼星海：「冼！給你，願甜蜜的糖水能化出優美動聽的旋律！

  冼星海伸手拿了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甜美地品著滋味，大聲說：「你的話真靈，我畢業作品的副部主題有了。

  「哈哈……」

  客室里充滿著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