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6:49:20 作者: 蕭紅

  第二年夏天,後園裡種了不少的韭菜,是因為祖母喜歡吃韭菜餡的餃子而種的。

  

  可是當韭菜長起來時,祖母就病重了,而不能吃這韭菜了,家裡別的人也沒有吃這韭菜,韭菜就在園子裡荒著。

  因為祖母病重,家裡非常熱鬧,來了我的大姑母,又來了我的二姑母。

  二姑母是坐著她自家的小車子來的。那拉車的騾子掛著鈴鐺,嘩嘩啷啷地就停在窗前了。

  從那車上第一個就跳下來一個小孩,那小孩比我高了一點,是二姑母的兒子。

  他的小名叫「小蘭」,祖父讓我向他叫蘭哥。

  別的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不大一會工夫我就把他領到後園裡去了。

  告訴他這個是玫瑰樹,這個是狗尾草,這個是櫻桃樹。櫻桃樹是不結櫻桃的,我也告訴了他。

  不知道在這之前他見過我沒有,我可並沒有見過他。

  我帶他到東南角上去看那棵李子樹時,還沒有走到眼前,他就說:

  「這樹前年就死了。」

  他說了這樣的話,是使我很吃驚的。這樹死了,他可怎麼知道的?心中立刻來了一種忌妒的情感,覺得這花園是屬於我的,和屬於祖父的,其餘的人連曉得也不該曉得才對的。

  我問他:

  「那麼你來過我們家嗎?」

  他說他來過。

  這個我更生氣了,怎麼他來我不曉得呢?

  我又問他:

  「你什麼時候來過的。」

  他說前年來的,他還帶給我一個毛猴子。他問著我:

  「你忘了嗎?你抱著那毛猴子就跑,跌倒了你還哭了哩!」

  我無論怎樣想,也想不起來了。不過總算他送給我過一個毛猴子,可見對我是很好的,於是我就不生他的氣了。

  從此天天就在一塊玩。

  他比我大三歲,已經八歲了,他說他在學堂裡邊念了書的,他還帶來了幾本書,晚上在煤油燈下他還把書拿出來給我看。書上有小人、有剪刀、有房子。因為都是帶著圖,我一看就連那字似乎也認識了,我說:

  「這念剪刀,這念房子。」

  他說不對:

  「這念剪,這念房。」

  我拿過來一細看,果然都是一個字,而不是兩個字,我是照著圖念的,所以錯了。

  我也有一盒方字塊,這邊是圖,那邊是字,我也拿出來給他看了。

  從此整天地玩。祖母病重與否,我不知道。不過在她臨死的前幾天就穿上了滿身的新衣裳,好像要出門做客似的,說是怕死了來不及穿衣裳。

  因為祖母病重,家裡熱鬧得很,來了很多親戚。忙忙碌碌不知忙些個什麼。有的拿了些白布撕著,撕得一條一塊的,撕得非常的響亮,旁邊就有人拿著針在縫那白布。還有的把一個小罐,裡邊裝了米,罐口蒙上了紅布。還有的在後園門口攏起火來,在鐵火勺裡邊炸著麵餅了。問她:

  「這是什麼?」

  「這是打狗餑餑。」

  她說陰間有十八關,過到狗關的時候,狗就上來咬人,用這餑餑一打,狗吃了餑餑就不咬人了。

  似乎是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我沒有聽進去。

  家裡邊的人越多,我就越寂寞,走到屋裡,問問這個,問問那個,一切都不理解。祖父也似乎把我忘記了。我從後園裡捉了一個特別大的螞蚱送給他去看,他連看也沒有看,就說:

  「真好,真好,上後園去玩去吧!」

  新來的蘭哥也不陪我時,我就在後園裡一個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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