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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晴雯含冤生病

2024-10-04 16:39:19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鳳姐因為昨天抄了園子,晚上睡得晚,早上就想多睡會兒。誰知一早就有人來報,說司棋哭了一夜,今天早上一看,人已經站不起來了。鳳姐忙讓人去請大夫來看,大夫開了藥,只說讓好好保重。鳳姐又把昨天的事都告訴了王夫人,王夫人也覺得煩悶,只好先讓她養養病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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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中秋節,王夫人就讓司棋的家人,把她領走了。寶玉正好看著她被人帶走,想走過去跟她說幾句話,旁邊的婆子都不讓。氣得寶玉恨恨地瞪她們,看她們走遠了,嘴裡罵道:「這些可惡的婆子,比那些男人還可恨。」

  寶玉正想著,就聽見樹後面幾個婆子說道:「咱們可得小心侍候著,太太親自到園子裡查人去了。」一個婆子又吩咐道:「快把怡紅院晴雯姑娘的哥嫂叫過來,在這裡等著,一會兒把她妹子領回去。」寶玉一聽王夫人親自過來查,就知道晴雯恐怕也保不住了,發瘋似的跑了回去。剛到了怡紅院,就見一群人在那裡。王夫人在屋裡坐著,一臉怒色,見到寶玉也不理。晴雯因為前幾天挨了王夫人的罵,回來後就病了,這幾天更是滴水不進,如今被從炕上拉了下來,蓬頭垢面,被兩個女人攙著到了王夫人跟前。王夫人吩咐道:「把她的貼身衣物拿出去,剩下好的,給其餘的丫頭。」又讓人把所有的丫頭都叫過來一一過目。

  王夫人把所有人都仔細地看了一遍,說道:「誰和寶玉是同一天生的?」有人指了指蕙香,王夫人見她雖然沒有晴雯好看,但也算俊俏,冷笑著說道:「你個沒廉恥的東西,背地裡說什麼同日生的就是夫妻,以為我離得遠,就什麼都不知道呢?我一共就一個寶玉,都讓你們給勾搭壞了。趕快叫人把她給我領走。」下人們趕快照做。王夫人又看了看芳官說道:「唱戲的女孩子,更是狐狸精。整天挑唆著寶玉,不干好事,也找人來帶出去。」

  王夫人又把寶玉屋裡的東西都看了一遍,看著不順眼的,就叫人收起來拿到自己屋裡去。又對襲人麝月等人說:「你們以後都小心點,如果再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一概不饒。我找人算過了,今年不宜搬遷,明年搬到園子外,就都清淨了。」說完就帶著眾人到別處去了。

  寶玉以為王夫人只不過是來搜搜東西,沒想到是頂雷霆之勢而下,看見王夫人盛怒,自己也不好說什麼。他把王夫人送出了門,一回來,就見襲人在那裡流淚,自己也是越想越傷心,躺在床上就哭了起來。襲人知道他是在意晴雯,就哭著說道:「你哭有什麼用,叫我看晴雯算是有福的,回去就可以靜養了。你如果真的捨不得,等太太氣消了,你再去求老太太,再讓她進來,也是不難的。」寶玉說道:「我就不明白晴雯究竟犯了什麼彌天大罪,太太要這樣對她?」襲人說道:「太太是嫌她長得太好了,覺得美人的心都是不能安靜的。不像我們都是粗粗笨笨的丫頭。」寶玉說道:「美人的心怎麼就不靜了?怎麼別人的不對,太太都知道,偏偏挑不出你和麝月的錯?」

  襲人一聽這話,知道寶玉懷疑她,也不好再勸,嘆息著說道:「天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反正你現在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出來是怎麼回事,再哭也沒用。」寶玉冷笑道:「她自幼是嬌生慣養的,哪裡受過一點委屈,如今是把一盆嬌嫩的蘭花[1]送到豬圈裡去呀。況且她又是重病在身,憋了一肚子的氣,也沒有親爹親娘疼,只有那個醉鬼哥哥。她這一走,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見面了呢。」寶玉越說心就越痛,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流,襲人看了也是沒辦法。

  只聽寶玉又說道:「我還有句話要和你商量,不知道你肯不肯。現在她的東西,我們悄悄給她送過去。再把我們的錢拿出一些來,給她養病,也不枉你們姐妹好了一場。」襲人聽了,說道:「這話還用你說,我早就把她的東西都準備好,放在那裡了。只是現在天亮,而且人多眼雜,害怕生事。等到了晚上,我讓宋媽悄悄地給送過去。再把我攢的銀子都給她。」寶玉聽了這話,心裡才安慰了許多。到了天黑,襲人就讓宋媽把東西拿過去了。

  過了幾天,寶玉見王夫人看他沒有那麼緊了,就去求了一個婆子,讓她帶著去晴雯家。一開始這婆子是百般不肯,只說怕太太知道了,還不要了她的命。但寶玉一味央求,又給了她好多錢,那個婆子才肯帶他去。

  這晴雯說來也命苦,十歲就被賣到了賈府,賈母看著喜歡,就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後來又給了寶玉當丫頭。她的父母死得早,只有一個哥哥,整天就知道喝酒,那個嫂子也是個出了名的潑婦,連她哥哥也拿她沒辦法。這晴雯被攆了出來,就住在她們家。那嫂子哪有那麼好心,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自己吃完飯就出去串門了,只剩晴雯一個人趴在炕上。寶玉來到屋外,讓婆子在外面看著,自己掀起布簾就進去了。

  一進屋內,就見晴雯睡在一張破舊的蘆葦[2]席上,幸好被褥還是她以前蓋的。寶玉心裡不知該怎樣才好,一邊含著淚,一邊伸手輕輕地拉她,又小聲地叫了她兩下。晴雯因得了風寒,又聽了哥嫂一大堆的風涼話,是病上加病,咳嗽了一日,才剛剛睡著。忽然聽見有人叫她,勉強睜開了雙眼,一見是寶玉,又驚又喜,又悲又痛,一把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哽咽[3]了半天,才說道:「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接著便咳嗽個不止。寶玉也是哽咽難言。晴雯說道:「阿彌陀佛!你來得正好,把那茶倒給我喝口,渴了半天,叫了好久也沒人理我。」寶玉聽了,趕緊擦了淚問道:「茶壺在哪兒?」晴雯說道:「在爐台上。」寶玉看了看爐台,確實有個黑漆漆的東西放在那兒,也不像個茶壺。他又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碗,還沒拿起來,就聞到一股腥臭味,只能先用水洗了兩遍,又用自己的手絹擦了擦,一聞還是有味,沒辦法,只能用它倒了半碗茶,看著那水黑黑的,也不像茶。晴雯說道:「快給我喝一口吧,那就是茶了,哪能跟咱們的茶比呢。」寶玉聽她這麼說,就自己先嘗了一口,一點茶味都沒有,只覺得苦澀不堪,看晴雯要,只能給了她。只見晴雯像得到了甘露一般,一口氣全都喝下去了。

  寶玉看她這個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哭著說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趁著沒人,快告訴我。」晴雯嗚嗚咽咽地說道:「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罷了,我也撐不了幾天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死也不甘心,我雖然長的比別人好些,但我並沒有勾引你,怎麼就一口咬定我是個狐狸精。」說到這裡,氣就開始喘不上來,話也沒法說了,兩手也已經冰涼。寶玉見了又急又痛又害怕,便坐到蓆子上,一隻手拉著她的手,一隻手輕輕地給她捶打,又不敢大聲哭,那滋味真如萬箭穿心一般。

  過了一會兒,晴雯才哭了出來。寶玉拉著她的手,只覺得骨瘦如柴,腕上還戴著四個銀環。他哭著說道:「先摘下來吧,等病好了再戴。」晴雯擦著淚,把自己的手抽回,放在嘴邊,狠命地一咬,只聽「咯吱」一聲,兩根長長的指甲蓋被齊根咬下。晴雯拉著寶玉的手,把指甲放進他的手中。又回手掙扎著,在被窩內把自己貼身穿著的一件紅菱小襖脫下,遞給了寶玉。一個這樣虛弱的人,一脫了衣服早就抖得不成樣子,氣都喘不上來了。

  寶玉見她這樣,已經了解了她的用意,連忙解開外衣,將自己隨身穿的棉襖脫了下來,蓋在了晴雯的身上,又把晴雯的穿在了自己身上。晴雯對他說道:「扶我起來坐坐。」寶玉只好把她扶起來坐好,又把指甲蓋放進了自己的荷包。晴雯哭著說道:「你回去吧,這裡髒,你的身子怎麼受得了。以後要是想我了,就看看那兩件東西,也不枉我服侍你一場。今天你能來看我,我就是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還沒等晴雯說完,就見她嫂子笑嘻嘻地進來了,「好呀!你們兩個的話我都聽見了。」又對寶玉說道,「你一個做主子的,跑到我們下人房裡來幹什麼?」寶玉聽了,連忙央求道:「好姐姐,快別大聲嚷,她好歹服侍我一場,我私自過來瞧瞧。」她嫂子說道:「難怪別人都說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呢。」寶玉怕她糾纏,趕緊跑了出來。

  寶玉回到怡紅院,坐在那兒發了一晚上的呆。襲人催他睡覺,他只能去睡,躺在床上也是翻來覆去,長吁短嘆,到了深夜才漸漸睡著了。在夢裡,只感覺晴雯從外面走來,仍像往日那樣,進來向寶玉說道:「你們好好過吧,我就此別過了。」說完,轉身就走了。寶玉一下從睡夢中驚醒,躺在床上哭了起來。襲人連忙問他怎麼了,寶玉哭著說道:「晴雯死了。」襲人說道:「這怎麼可能,你可別亂說。」寶玉哪裡肯聽,只盼著天亮了再去看看。

  剛等到了天亮,王夫人派人來傳話:「讓寶玉趕快梳洗換衣服,今天老爺請人賞菊。因為喜歡他以前作的詩,所以要帶他去。」寶玉只好趕緊換了衣服過去,果然見賈政在屋內坐著喝茶,看起來很高興,又見賈環和賈蘭也在那兒。只聽賈政對賈蘭等人說道:「寶玉讀書,雖然不如你們兩個,但說到題詩做對子,你們不如他。」王夫人從來沒聽過賈政這樣誇獎寶玉,心裡很是高興,心裡想著上次把那些人趕走算是對了。寶玉這一天都跟著賈政賞菊,也無暇再去看晴雯了。

  [1][蘭花]蘭花屬蘭科,單子葉植物,是一種以香著稱的花卉,具有高潔、清雅的特點。古今名人對它評價極高,喻其為花中君子。

  [2][蘆葦]多年生草本植物。生於濕地或淺水,葉子披針形,莖中空,光滑,花紫色。莖可造紙、葺屋、編席等。

  [3][哽咽]哭時不能痛快地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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