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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2024-10-04 16:37:34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京郊有個劉姥姥,是個老寡婦,膝下無子,只靠兩畝薄田度日,有女兒劉氏,女婿王成,小名狗兒。兩人生有一子一女,男孩叫板兒,女孩叫青兒。一家四口,以種田為生。因狗兒和劉氏白天都在田裡耕作,板兒和青兒沒人照看,就把岳母劉姥姥接來一起生活。

  這年秋末冬初,天氣漸漸冷了,劉姥姥家中過冬的東西還沒置辦齊全,狗兒不免心中煩悶,就在家多喝了幾杯。劉姥姥看不過去,便勸道:「姑爺,你別怪我多嘴,現在我們住在天子腳下,遍地都是錢,就看人們會不會撿了,只知道在家發愁是沒用的。」狗兒聽了說:「你只會在炕上坐著瞎說,難道叫我去打劫不成?」劉姥姥說道:「二十年前,你們不是和金陵王家連過宗麼,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次。他家的二小姐,是個很爽快的人,人也沒什麼架子。現如今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他們說,她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憫貧苦的老人。我們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許她還念舊。只要她發一點好心,拔一根汗毛也比咱們的腰粗啊!」狗兒一聽,也覺得可以,便讓劉姥姥帶上外孫板兒一塊兒去,先去找周瑞媳婦,因為早年間狗兒和他們有點交情。一家人商議妥當,便睡下了。

  第二天天剛亮,劉姥姥便起來梳洗打扮,又教板兒說了幾句吉祥話。五六歲的孩子,聽到要帶他去城裡,高興極了。劉姥姥帶著板兒進了城,到了榮府大門前的獅子旁,只看見車流不息,劉姥姥沒敢過去,撣了撣衣服,又教板兒說了幾句話,然後蹲在門口的角落裡。只見幾個僕役坐在大門前,比比劃劃不知在說些什麼。劉姥姥慢慢湊上前去問:「大爺們萬福,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娘,就是周瑞媳婦,哪位爺能幫我把她請出來?」那些人細細打量了劉姥姥一番,沒一個人肯理睬她。劉姥姥沒辦法只好繞到後門,問了一個孩子,這孩子才帶她找到了周瑞媳婦。

  見了周瑞家的,劉姥姥忙打招呼。周瑞家的看了好半天,才認出她來,笑著說道:「姥姥,這些年你可好呀?」姥姥便把家裡的艱難和她說了,周瑞家的一聽,再看他們這身打扮,心中就猜到了他們的來意。只因為前些年她丈夫爭買田地一事,多虧了狗兒幫助,今天又見劉姥姥落魄至此,不忍心回絕了她,便說道:「姥姥可能不知道,這裡不比五年前了。太太已經不太管家事了,都是太太的侄女璉二奶奶當家。就是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兒鳳姐。如今有客來,都是她接待,今兒你寧可不見太太,也要見她一面,也不枉來這一回。」於是就帶著他們來到了賈璉的住處,和鳳姐的心腹丫鬟平兒[1]說明了原委,讓她去回稟二奶奶。劉姥姥凝聲屏氣地坐在炕[2]上,靜靜地等著。剛想問點什麼,只見小丫頭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周瑞家的忙起身說:「你只管在這兒坐著,到了時候,我來請你出去。」

  劉姥姥只聽見遠處隱約有人的笑聲,大概有一二十個婦人,進了堂屋,往那邊的屋子裡去了。又看見兩三個婦人,捧著大紅漆盒,進來這邊等候。只聽有人說道「擺飯」,人才漸漸地散去,只留下幾個侍候端菜的人,半天鴉雀無聲。一會兒又見兩個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桌上擺滿了魚肉,沒怎麼動過。板兒一見肉就要吃,劉姥姥忙拉住他。一會兒周家媳婦來叫過去,這才進到了那間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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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門外銅鉤上掛著一個大紅的軟簾,南窗戶下面是炕,炕上面是一條大紅的氈子。鳳姐穿著紫貂的皮衣,脂粉艷麗,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手裡捧著一個小銅爐,頭也不抬,只顧撥弄爐里的菸灰,慢慢地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周瑞家的趕緊帶了兩人站到跟前,說道:「人已經到了。」鳳姐想起身又沒起身,邊問好邊責怪周瑞家的說:「怎麼不早說。」此時劉姥姥已經在地上拜了幾拜了,鳳姐忙說:「周姐姐,攙起來,我年輕,不知道是什麼輩分,不太敢稱呼。」周瑞家的忙說:「這就是我剛才回的那個劉姥姥。」鳳姐點頭,讓劉姥姥坐在炕沿上。板兒躲在她身後,百般哄他出來作揖,就是不肯。

  鳳姐笑道:「親戚們不大來往,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嫌棄我們不肯來;不知道的那些小人,還都認為我看不起你們呢。」劉姥姥忙說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裡,也沒有什麼可以送給姑奶奶的,叫下人們看著笑話。」鳳姐笑道:「這話說的,我們也就是借著祖父的虛名,當了個窮官罷了,不過是個空架子。俗話說,『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呢』,何況是你我呢。」說著,又問周瑞家的:「你去問問太太,可有什麼吩咐?」一會兒只見周瑞家的回來了,向鳳姐說道:「太太說了,今天沒有空,二奶奶陪著也是一樣,多費些心思。如果只是來逛逛就算了,若還有什麼事,只管和二奶奶說,都一樣。」劉姥姥說道:「沒什麼,不過是來看看姑太太姑奶奶,都是親戚嘛。」周瑞家的說道:「沒什麼說的就算了,若有話,只管和二奶奶說,和太太是一樣的。」一面說,一面遞眼色給劉姥姥。

  劉姥姥明白她的意思,還未說,臉先紅了,只有忍著難堪說道:「按理說今天初次見姑奶奶,不該說的;只是大老遠奔你來了,還是得說……」剛說到這裡,只聽門外有人來回:「東府里小大爺來了。」鳳姐忙說道:「劉姥姥先別說了。」一面又問:「蓉大爺在哪兒?」只聽一路靴子響,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眉清目秀,身材頎長,穿著裘襖,戴著華麗的頭冠。劉姥姥此時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沒處躲沒處藏的。鳳姐笑道:「你只管坐著,這是我侄兒。」

  賈蓉[3]笑著說道:「我父親讓我來求嬸嬸,明天家裡要請一位貴客,記得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嬸一扇玻璃屏風[4],能否借給我們放在家裡擺一擺。」鳳姐說道:「晚了,昨天已經給人了。」賈蓉一聽,便笑嘻嘻地湊到炕沿邊半跪著說道:「嬸嬸如果不借,我父親肯定說我不會說話,回家又免不了一頓打。嬸嬸,就當可憐侄兒吧。」鳳姐笑著說:「就覺得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見了就想拿去。」賈蓉笑著說:「嫂嫂開恩。」鳳姐叫平兒拿了鑰匙,叫幾個人把東西抬出來。賈蓉高興得眉開眼笑,連忙說:「我親自帶人去拿,別弄壞了。」說著便起身去了。

  劉姥姥這才放心,接著說道:「我今天把你侄兒帶來了,不為別的,只因為他爹娘在家裡連吃的都沒了,只好帶他來投奔你。」鳳姐笑道:「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劉姥姥吃了早飯嗎?」劉姥姥忙說道:「一早就往這裡趕,哪來得及吃飯。」鳳姐忙命人準備一桌飯菜。

  一會兒周瑞家的就準備了一桌飯菜,把他們帶到東屋去吃飯了。鳳姐又把周瑞家的叫過來問話:「剛才你去問太太,都說了些什麼?」周瑞家的說道:「太太說,他們本不是一家,只因當年他們的祖輩與老太爺在一起做官,才連了宗的。這幾年也沒什麼來往,今天過來看我們也是好意,如果有什麼話,太太叫二奶奶定奪就可以。」鳳姐聽了說道:「難怪,說是一家子,我怎麼連影兒都不知道。」

  說話的工夫,劉姥姥已經吃完了飯,拉著板兒過來,邊吧嗒著嘴邊道謝。鳳姐笑著說道:「你先坐下,聽我和你說,你剛才的意思,我都知道了。都是親戚,本就應該照應,可如今家中事情太多,太太又上了年紀,一時也想不起來那麼多。這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難處,說了你也未必信。今兒你既然來了,又是頭一次向我張口,也不好讓你空手回去。巧的是,昨天太太給了二十兩銀子,是給丫頭們做衣裳的,還沒有動。如果你不嫌少,就先拿去用吧。」

  劉姥姥一聽,心裡早就樂開了花,笑著說道:「我們也知道你們的難處,但有一句俗語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您老拔一根汗毛也比我們的腰粗呀!」周瑞家的聽她說話粗野,忙在旁使眼色。鳳姐笑著不理睬,叫平兒拿來銀子。送到劉姥姥跟前,說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拿回去給孩子們做冬衣。以後沒事,就來逛逛,都是自家親戚。天也晚了,我就不留你們了,到家給家人都問個好兒吧。」

  劉姥姥千恩萬謝,拿著銀子跟著周瑞家的到了外廂房。周瑞家的免不了數落劉姥姥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劉姥姥笑著說:「我見了她,嚇得哪還會說話。」二人說著,又到了周瑞家坐了一會兒。劉姥姥要留下一塊銀子給周家的孩子們買糖果吃,周瑞家的哪會放在眼裡,執意不肯要,劉姥姥千恩萬謝後,就帶著板兒回家去了。

  [1][平兒]王熙鳳的陪房丫頭,賈璉之妾。她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女孩兒。雖是鳳姐的心腹,要幫著鳳姐料理事務,但她為人很好,心地善良,常背著王熙鳳做些好事。王熙鳳死後,王仁和賈環等要把巧姐賣給藩王作使女,是平兒陪伴巧姐逃出大觀園。

  [2][炕]北方用磚、坯等砌成的睡覺的台,下面有洞,連通煙囪,可以燒火取暖。

  [3][賈蓉]賈珍之子,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他原為監生,妻子秦可卿死後,為了在喪禮上風光些,父親賈珍花了一千兩銀子給他捐了個官。後娶胡氏為妻。

  [4][屏風]屬於室內陳設用品,上面常有字畫。一般放在室內的顯著位置,起到分隔、美化、擋風、協調等作用。與古典家具相互輝映,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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