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10-04 16:12:20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黃水乞 譯
奧利弗犯了還想要添粥這種瀆神不敬的罪過之後的那一星期,智慧又仁慈的董事會將他囚禁在幽暗而淒冷的房間裡嚴加看管。
奧利弗在單獨禁閉期間,在寒冷的晴天,允許他每天早晨在邦布爾先生的監督下,到圍著石牆的院子裡去,在那兒的水泵下完成沐浴。邦布爾先生頻頻地用手杖抽打他,讓他全身產生火辣辣的感覺,以免他受涼。他每隔一天就被帶進孩子們用餐的大廳,在這兒被當眾鞭打,以示警戒。每天晚上在禱告時被踢進同一個大廳里,在那裡傾聽孩子們的集體祈求以此來安慰他的心靈。
奧利弗正處於如此吉利和舒適的狀態時,一天早晨,掃煙囪的工人甘菲爾德先生碰巧沿大街朝這邊走來,心裡正在盤算支付房租的方法,因為房東對這些欠租逼得很緊。甘菲爾德先生對自己的財政狀況,哪怕作最樂觀的估計,也籌措不起所需的五鎊款子。他被這道數學難題逼得近乎絕望,邊絞盡腦汁邊鞭打毛驢行走著,就在這時,他路過濟貧院,看到了大門上的布告。
穿白背心的先生正背著雙手站在大門口,目睹到甘菲爾德先生來到跟前看布告時,他高興地笑了。因為他馬上看出,甘菲爾德先生正是奧利弗·特威斯特所需要的那種主人。
「這男孩曉得教區想讓他當學徒嗎,先生?」甘菲爾德先生問道。
「當然,我的朋友,」穿白背心的先生面帶傲慢的笑容回答道,「這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教區要他學一門正當的合意的手藝的話,打掃煙囪是體面的行當,」甘菲爾德先生說道,「我正需要一個徒弟,我願意帶他走。」
「請進。」穿白背心的先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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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骯髒的行當。」林金斯先生在甘菲爾德先生再一次說明自己的願望後說道。
「在這之前,不少小男孩曾經被悶死在煙囪里。」另一位先生說道。
「那是為了讓他們下來,先將稻草弄濕再在煙囪里點著的緣故。」甘菲爾德先生說。
董事們彼此交談了幾分鐘,最後,交頭接耳的談話聲停止了,董事會成員坐回原位,恢復其莊嚴的神情之後,林金斯先生說道:
「我們已經考慮過你的要求,可我們不同意。」
「一點也不同意。」穿白背心的先生說。
「堅決不同意。」另一位先生附和道。
「這麼說你們是不讓我要他嘍,先生們?」甘菲爾德先生說道,在靠門的地方停下來。
「是的,」林金斯先生回答道,「這是一個骯髒的行當,至少你收的賞金應該比我們所提出的少一點。」甘菲爾德先生臉上立即露出喜色,又快步地回到方桌旁,說道:
「你們願出多少,先生們?得啦,別對一個窮人太摳了。你們願意出多少?」
「據我看,三英鎊十先令就很多了。」林金斯先生說。
「十先令不必加了。」穿白背心的先生說。
「得啦,」甘菲爾德先生說,「四英鎊怎麼樣,先生們?出四英鎊,你們就可以永遠地擺脫他了。好啦?」
「三英鎊十先令。」林金斯先生重複道,毫不鬆口。
「你們簡直太摳了,先生們。」甘菲爾德先生猶豫不決地說。
「呸,呸,胡說!」穿白背心的先生說道,「即使沒有一分賞金,你要了他也是很划算的。帶他走吧,你這個傻瓜!他正是你所需要的男孩。要不時地給他敲打敲打,這對他有好處;他的伙食也不必費多少錢,因為自從他出生以來就未曾給他吃得很飽。哈!哈!哈!」
交易已經達成。邦布爾先生馬上接到指示,他必須在當天下午就把奧利弗·特威斯特和學徒契約送到地方行政官那兒去簽署和批准。
在他們去見地方行政官的路上,邦布爾先生叮囑奧利弗說,他所要做的,只是露出很高興的樣子。等行政官問他是否想當學徒時,就說他確實非常願意。對這兩項命令,奧利弗答應照辦,何況邦布爾先生還溫和地暗示:如果兩項命令都未能服從,不曉得會怎樣處置他。他們抵達辦公室時,他獨自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裡。邦布爾先生告誡他待在那兒,等他回來接他。
這孩子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那兒待了半小時,一位先生馬上帶他到隔壁房間,這是一個大房間,窗子也很大。在一張書桌後面坐著兩位頭上搽了粉的老先生,林金斯先生站在書桌的一側,臉都沒洗乾淨的甘菲爾德先生站在另一側。兩三個腳穿長筒靴、樣子粗魯的人正在來回閒逛。
正在看報的老先生抬起頭,瞧了瞧,拉了一下另一位先生的袖子,於是,後者醒了過來。
「噢,就是這男孩嗎?」老先生問。
「就是他,先生。」邦布爾先生答道,「向行政官鞠躬,親愛的。」
奧利弗振作了起來,恭順地向行政官鞠了一躬。
「好啦,」老先生說道,「我想他喜歡掃煙囪吧?」
「他喜歡極了,閣下。」邦布爾先生回答,同時偷偷擰了奧利弗一下,暗示他最好別說不喜歡。
老先生用手託了一下眼鏡,使之更穩固地架在鼻樑上,而後四下張望,尋找墨水台。
這是決定奧利弗命運的關鍵時刻。如果那個墨水台就在老先生認定的地方,他就早已拿筆蘸墨水,在師徒契約上籤上字,奧利弗也就馬上被匆匆帶走了。可是,墨水台碰巧就在他的鼻子底下,結果他依然在書桌上找而找不到。他在尋找的過程中,無意中目光恰好觸及奧利弗·特威斯特那張蒼白、驚恐的臉。奧利弗一臉的厭惡和害怕交織在一起的複雜表情,注視著他未來師傅那令人憎惡的面孔,顯然連眼睛半瞎似的地方行政官都看出來了。
老先生停下來,放下鵝毛筆,先看看奧利弗,又看看林金斯先生。後者裝出一副高興的、漫不經心的樣子,試圖吸鼻煙。
「我的孩子!」老先生說道,「你看上去臉色蒼白、驚慌失措,怎麼啦?」
奧利弗跪下來,兩手十指交錯地緊握著,祈求他們把他送回黑屋子去——如果他們樂意的話,可以餓他、打他甚至殺死他,但就是別打發他與那個可怕的人一起離開。
戴玳瑁眼鏡的老先生看了他的同事一眼,他的同事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我們拒絕批准這份學徒契約。」老先生說著,把那張羊皮文件拋到一邊。
「我希望,」林金斯先生結結巴巴地說,「我希望地方行政官不要聽信一個小孩的未經證實的言辭,就認為教區當局有處置失當的行為。」
「不要要求地方行政官對這個問題發表任何意見,」第二位老先生嚴厲地說道,「把這個孩子帶回濟貧院,仁慈地待他。他似乎需要仁慈。」
第二天,公眾再次獲悉奧利弗·特威斯特又要被「出讓」。誰願意擁有他,就可以獲得五英鎊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