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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7:09 作者: 莫然

  端麗宮內,杜秋娘伏在桌案上寫字:天以唐克肖其德,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她寫到這裡,點頭自語:這韓愈所寫「平淮西碑」,真是一篇美文!

  鄭玉棠神情恍惚地進來送茶,杜秋娘發現她胖了許多……不,是她肚子大了!杜秋娘皺眉說,玉棠,你最近怎麼了?總是心不在焉,還犯困?鄭玉棠忙說沒什麼,她放下茶急忙出去,卻行動遲緩。杜秋娘注意地看著她,覺得她樣子很奇怪,好似懷孕了?

  鄭玉棠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自己也在懷疑,心想難道我懷上了龍種?不可能!

  幾個太監和宮女走來,議論著說永安渠里浮著一具屍體,好像是小林子?他不是侍候陛下的紅人嗎?得罪誰了?鄭玉棠一聽更噁心,突然控制不住地嘔吐……

  王守澄得知此事也嚇壞了,便對著冥冥中說:小林子,我可沒想害你呀!

  突然鄭玉棠火急慌忙地闖進來,叫道:守澄,我可能懷上,懷上龍種了!

  王守澄見她身材異樣,肚子凸現,不禁意外而驚喜:哎呀,這是真的?

  鄭玉棠忙說:都好幾個月了!最初一點動靜都沒有,只是月事有點亂。這孩子在我肚裡也很安靜……哎,他是不是死了?我不會這麼倒霉吧?要不要找個太醫看看?

  王守澄瞪著她:你傻呀,這事千萬別說出去,只怕有人會來害你呢!

  鄭玉棠嚇哭了:是啊,我才聽說小林子都死了……我又該怎麼辦?

  

  王守澄冷靜下來:我調到陛下身邊了,你先保胎吧,等孩子生下來,我再稟告陛下。如果真有這事,你就中大彩了。母以子貴,你今後說不定會爬到秋娘之上呢!

  鄭玉棠傻笑著:那太好了。哎,我突然覺得他動了!真是個龍種呢!嘻嘻……

  王守澄哭笑不得地指著她:你呀,就是個傻姑娘!

  這日春光乍現,楊柳垂絲,百花含苞待放。一群詩人在野外一農家聚會。

  劉禹錫首先舉起酒杯:老朽曾被一貶再貶,不得重用,如今承蒙裴相關愛,又能逢此特赦,再回京城。今日春暖花開,就請大家來樂一樂!真是幸會呀幸會!

  裴俊舉起酒杯笑道:這是你們對國家的忠誠使然,讓我們為元和中興而乾杯!

  眾人一起舉杯喝酒,都很興奮,於此風和日麗,頓感請於意勃發。

  白居易說:今日與劉二十八喜重逢,咱們就來個兩韻聯句怎麼樣?

  裴俊點頭笑道:好啊,老劉,你先來吧?

  劉禹錫也不推辭,開口吟道:下官就先來:鳳池新雨後,池上好風光。

  裴俊接著吟道:取酒愁春盡,留賓喜日長。

  白居易站起來說:杯停新令舉,詩動彩箋忙。

  張藉收尾說:顧謁同來客,歡游不可忘!

  韓愈突然趕來,叫道:好啊,你們飲酒作詩,也不等等我!

  白居易笑道:誰叫你總是晚來一步?該罰該罰!

  劉禹錫也指著他說,你是大詩人,就罰你獨自寫一首,要好的,別敷衍我們。

  韓愈坐下來笑道:沒問題,下官早已想好一首,是寫給裴相的。你們聽著:暫辭堂印執兵權,儘管諸軍破賊年。冠蓋厚望催入相,待將功德格皇天!

  眾人都哄然叫好,說:好詩!好詩!很快就會流傳京城。

  裴俊卻沉下臉來,搖頭說:不好,這詩過譽了!韓大人,要罰你一杯酒!

  韓愈連忙舉起酒杯,喝下去:好,我喝,我喝……

  劉禹錫又說:快到三月三了,這曲江邊上麗人行,又該熱鬧了!

  眾人歡聲笑語,裴俊卻若有所思,心事重重:又到賞花時節,但伊人何在呀?

  御花園裡也是百花初綻,蝴蝶飛舞,蜜蜂採花。鄭玉棠陪著杜秋娘賞花,她肚子又大了一些,行動更加遲緩。杜秋娘試探著問:玉棠,你這肚子怎麼回事兒呀?

  鄭玉棠目瞪口呆,心想糟糕,守澄可沒告訴我,該不該對秋娘姐說呀?她連忙掩飾地說,近來人家愛吃愛睡,長胖了唄!她欲走開,杜秋娘拉住她說,你若被人欺負了,可要告訴我,姐姐替你做主!鄭玉棠掙開她說,姐姐的話我聽不懂,然後急忙跑開。杜秋娘望著她的背影心想:這宮中女子若懷孕,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陛下所為……

  唐憲宗和裴俊在御花園的亭子裡下棋議事,幾個太監站在一邊,其中有王守澄。

  唐憲宗執白子,先下一子,笑道:今日對奕,朕是君臨天下的王者至尊,裴愛卿就充當那些爭奪天下的藩鎮叛賊吧?錯一子滿盤皆輸?對一子,可能便重見天日?

  裴俊執黑子:微臣就權當陛下的墊腳石,一步步助陛下穩固江山,贏取天下!

  唐憲宗又下了一子:好啊,朕的疏漏之處,都被你嚴謹的布局給彌補了!

  裴俊也下了一子:微臣正要稟告陛下,微臣在淮西前線時,京城運來的冬衣布料,竟是腐朽的已快爛掉的絲帛!微臣回京後徹查此事,系戶部侍郎皇甫鎛所為。

  唐憲宗怔了怔:怎會是他?這皇甫鎛是朕的財政重臣,不但管著糧草兵餉,還有銀錢等儲備庫藏。朕很信任他呀,正欲把他提起來,進入政事堂,補元稹的缺呢……

  裴俊猛地站起來:此人取悅陛下,卻剋扣軍隊供應,怎能入相?萬萬不可!

  唐憲宗也站起來,有些不悅:裴愛卿,你言重了吧?若朕偏要如此呢?

  裴俊也有些氣惱,便說,微臣不能理解,那皇甫鎛系奸佞小人,如何為相?唐憲宗也深感意外,突然想起突吐承璀說過的話,於是冷冷地說,裴愛卿太情緒化了?難道朕還不能確定誰能入政事堂,做朕的宰相嗎?裴俊怔了怔,又直率地說,微臣不敢阻攔陛下的決定,但也該表明自己的態度:微臣決不願與此人同列政事堂!

  唐憲宗氣得一揮手,把棋桌掀翻了,棋子滾落一地……

  他震怒地喝道:裴俊,你太狂妄了!竟敢以掛冠相威脅!你以為朕的宰相位,是非你來坐不可嗎?朕還不知道?你對皇甫鎛有偏見,是因他與突吐承璀有深交!

  裴俊也是震驚而氣惱:陛下既知,卻又如何不忌諱呢?

  唐憲宗不滿地說:裴俊,你黨見太深,如此激烈的言行,豈是君子所為?

  裴俊怔了怔:陛下的態度,不也同樣激烈嗎?

  唐憲宗憤怒地吼道:那是因為朕在元夕夜,看見了你跟朕的愛妃私會!

  裴俊連忙辯解:是微臣在答謝秋娘。她在淮西征戰中給微臣出了好主意……

  唐憲宗喝道:別說了!朕對此不能容忍。朕欲立她為妃,你就好自為之吧!

  他憤憤走開,太監們連忙跟上,裴俊失神落座,呆坐片刻,才怏怏離開御花園。不料唐憲宗為了皇甫鎛竟與他翻臉,難道這君臣關係如此脆弱,竟不堪一擊?

  突然看見杜秋娘走來,裴俊又驚又喜,忙把她拉到僻靜處,才說,那天在丹鳳樓,陛下看見我們了!杜秋娘略微一驚,繼而笑道,不妨事,陛下最近很寬容。裴俊搖頭說,未必,剛才陛下就很生氣,拂袖而去了。杜秋娘聽說實情後也很吃驚,說我知道皇甫鎛,同為財政官員,他可不如程異。裴俊眼睛一亮,說對啊,不如把程異提起來。杜秋娘又思量著說,但皇甫鎛已取得陛下歡心。俊哥當面反對,不是讓陛下難堪嗎?

  裴俊憤憤地說:可是牽涉到此人我就怒氣萬丈,實在忍不下去!淮西戰事歷歷在目,簡直慘絕人寰。況那皇甫鎛反對朝廷征討淮西,我們打了勝仗,他憑什麼升官?

  杜秋娘忙說:正因你在淮西戰事上立了大功,更要謹慎,別從高處跌下來。你這次凱旋而歸,引起了朝中多少人妒忌?最近有些傳言,定是有人煽風點火故意為之……若俊哥再強烈反對陛下的意願,動搖了天子權威,再英明的皇帝也不會對你手軟。

  裴俊嘆道:我豈能只顧自己安危?縱使摔得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願!

  杜秋娘也嘆道:即使如此,總要避其鋒芒,知進退,才能保平安。

  裴俊只好答應,會考慮接受她的意見。杜秋娘微笑地說,這就對了,建議提程異為相,也算權宜之計。裴俊感激地看著她,說承蒙關心,秋娘真是聰慧之極!

  次日,宣政殿上,唐憲宗提出立皇甫鎛為相,便受到眾臣反對。

  唐憲宗見皇甫鎛一臉無辜,不禁生氣地說:你們都不同意皇甫鎛為相?他多年來一直克勤克儉,為國家財賦奔波操勞,卻不能得到眾卿的認同,朕實實沒想到!

  裴俊上前說:提到理財高手,微臣覺得,鹽鐵轉運使程異更堪此任!

  瘦弱的程異膽小怕事,立刻驚叫:陛下!這宰相一職,恕微臣萬萬不能勝任!

  裴俊忙說:程大人只是謹小慎微。據微臣了解,程大人十分清廉,堪當此任!

  突吐承璀連忙站出來:陛下,不可!程異當年曾為王叔文黨人。

  程異嚇得跪下,連連叩首說,微臣寧願出任巡邊使,遠赴西北,請陛下恩准!唐憲宗忙說,朕准了!程異這才起身,淚流滿面地說,謝主隆恩……

  裴俊見此情形,又堅決地說:不管程異如何推辭,皇甫鎛都萬萬不能為相!

  他背後的眾臣一起上前,同聲說:皇甫鎛萬萬不能為相!

  唐憲宗氣得站起來,指著眾臣:怪不得有人說,朝中朋黨織盛,不就是你們嗎?

  突吐承璀上前說:陛下,裴俊籠絡眾臣,鼓惑人心,理應重重處置!

  裴俊欲辯解,唐憲宗卻喝道:裴俊,你須知朕對此痛恨異常,萬萬不能容忍!

  裴俊忙說:陛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君子與小人都各有其徒。君子之徒,謂之同德;人小之徒,才謂之朋黨。外雖相似,內實懸殊!

  突吐承璀冷笑道:裴相這話,誰都可以說。那麼誰是君子?誰又是小人呢?

  裴俊並不看他,冷冷地說:是君子還是小人,觀其所行之事,自有區別。

  唐憲宗有些不耐煩地坐下,又轉問杜佑:好了,杜相,你來說說吧?

  杜佑上前,緩緩地說:願聖主辯其邪正,老朽怎可多言?

  唐憲宗只好搖搖頭:你總是不偏不倚,和稀泥……好吧,這事讓朕再想想。

  群臣齊聲說,陛下聖明!突吐承璀和皇甫鎛卻很氣惱,但又無可奈何。

  唐憲宗又說:還有一事,此次淮西之戰,除了前方將士有功,後宮也有人出力。秋嬪聰慧賢良,每在朕焦慮之際,便以巧言妙語安撫,使朕心寬慰,五內詳和,寧靜致遠,方能取勝。朕欲下旨,立秋娘為妃,以表彰她在淮西平叛中所作貢獻。

  群臣聽了大嘩,紛紛說:一個女流之輩竟給陛下出謀劃策?後宮不許干政呀!

  唯獨裴俊默然,沒有說話,但他內心卻很焦慮,只怕此事更為不妥。

  唐憲宗堅決地說:卿等此話差矣!朕志在圖強,秋嬪才情雙絕,是朕的知音!秋嬪用其慧心和才智為朕分憂解勞,功莫大焉!她還給朕帶來了好運,為何不能封妃?

  突吐承璀忍不住上前:陛下,不可呀!後宮參與軍國大事,是決不允許的!

  杜佑也說:就算有此事,陛下也不可太寵她,還望陛下多多選美,充實後宮。

  唐憲宗又氣得拍案而起:哼!你們真是反了!朕的主張,你們這個也反對,那個也反對!卿等休得多說了,朕今天不管你們說什麼,也要封秋嬪為妃!

  眾臣一起說:請陛下多多選美,別讓秋嬪專寵後宮!

  唐憲宗斷然起身:哼,朕有一秋妃足矣,還求什麼?

  杜秋娘此時正在教她的鸚鵡念詩:……花謝花開緣底事?新梅重綻最高枝。

  唐憲宗走進來,笑道:好詩!這是愛妃新作?這詩依你那「金縷衣」的原韻所賦,卻更顯風流,把愛妃不落俗套的才華,昂揚向上的志氣,都淋漓盡致地揮灑出來了!

  杜秋娘扶他坐下,拿起桌上的一隻桔子來剝皮:是啊,好花不常開,總是匆匆而逝,又何必感懷那飄落與凋零?待到新梅紛繁時,便可重占高枝,重綻芬芳!

  唐憲宗欣賞地看著她:真是別有新意。朕今日在朝堂中已提出,立你為妃……

  杜秋娘連忙放下桔子:這又何必?臣妾堅決反對啊!陛下以什麼為理由?

  唐憲宗笑道:淮西之戰啊,朕說,也有愛妃一份功勞。

  杜秋娘有些著急:平淮西臣妾豈能居功?朝臣必然反對,陛下何必一意孤行?

  唐憲宗拿起那個桔子繼續剝皮,一邊笑道:朕執意為之,誰的話也不會聽!

  杜秋娘嘆道:可陛下對淮西之戰的有功之臣都賞賜不夠啊,尤其是裴俊……

  唐憲宗有些不悅:是他自己拒絕封賞,何況他已是宰相最高位,還要怎樣?

  杜秋娘皺起眉頭:陛下何出此言?還這麼大情緒,難道是裴大人冒犯了陛下?

  唐憲宗憤憤地說:裴俊居功自傲,朕提出的宰相人選,他竟聯絡朝臣,連袂反對。怪不得有人說他這說他那的……朕想啊,只怕都有點影子,不是空穴來風吧?

  杜秋娘忙說:陛下明鑑,裴俊就是脾性執拗,他認為對的事便會堅持到底。至於那些空穴來風的事,他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十分坦然,問心無愧,天地可鑑!

  唐憲宗嘆道:朕也知他是一片忠心,才不跟他計較。但裴俊太可惡,有結朋黨之嫌!愛妃須知,朕最恨朝堂中,眾臣明爭暗鬥,置國事而不顧!

  杜秋娘嘆道:裴俊殫精竭慮,治理政事,膽識超人,敢作敢為,難免會得到一些人擁護,也會得罪一些人,這不奇怪呀!若朝臣因此分成了幾大派,又怎能怪罪他?

  唐憲宗剝好桔子,塞了一片在嘴裡:愛妃當然為他說話……哎呀,好酸!

  杜秋娘笑起來,說是呀真酸!唐憲宗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說愛妃在打趣朕?杜秋娘拿起一塊點心遞給他,說陛下吃個點心吧,這是桃花酥,吃了甜,暖透心……

  唐憲宗吃著點心,斜睨著她:朕還不知嗎?愛妃嘴甜,是想替裴俊說話!

  杜秋娘抿唇笑道:臣妾只說一句話,且是聖人的話: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能盡天下之利。陛下是天子,自然有所棄,有些事也必須忍。

  唐憲宗也笑起來:好吧!朕便不追究裴俊朋黨一事。但立妃之事,愛妃不可謙讓。

  杜秋娘正色道:陛下若執意如此,臣妾便與陛下約法三章:第一,臣妾只到這個妃位,陛下切莫再升。第二,臣妾仍居端麗宮。這第三嘛,暫時不說也罷。

  唐憲宗會意地點點頭。杜秋娘又似不在意地問他,臣妾身邊有個宮女叫鄭玉棠,陛下可認識?唐憲宗很茫然的樣子,說她是誰?朕見過嗎?不記得了……

  正陽宮內,郭貴妃聽了突吐承璀的稟報憤憤不平:什麼?陛下又要立她為妃?

  突吐承璀嘆道:是呀,咱家擔心陛下內有杜秋娘,外有裴俊,不是好事啊!

  郭貴妃抱怨地瞪著他:那你如何不幫本宮,卻想立那李惲為太子?

  突吐承璀連忙辯解,說咱家是幫遂王占位子,李惲非長非嫡,陛下立了他,日後也會廢掉他,遂王不就自然上了嗎?郭貴妃轉怒為喜,問他還需本宮做什麼?突吐承璀忙說,裴俊功高蓋主,屢犯主上,陛下對他漸有不滿,坊間更有許多傳言對那裴俊不利,貴妃娘娘若與咱家聯手,定能將他逐出朝堂!郭貴妃冷冷地問他,這樣做對本宮有何好處?那賤婢仍然為妃,本宮仍當不成皇后,恆兒依然做不了太子,我為何要出力?突吐承璀笑道:趕走裴俊,杜秋娘便失去一個同夥,獨木難支。裴俊不再為相,朝臣中便有一半以上的人為咱家所掌控。那時貴妃娘娘想要什麼?還不是咱家一句話?

  郭貴妃答應去陛下面前說裴俊的壞話,但不知坊間說了他些什麼?突吐承璀陰險地遞給她一張紙,說你只須把這首詩交給陛下。郭貴妃問他何不自己上呈?突吐承璀笑道:陛下有個執念,總覺得咱家與裴俊是死對頭,咱家還是不出面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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