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2024-10-04 14:03:00
作者: 唐達天
都市調頻台公開選考記者的GG一公布,報名者紛紛。儘管GG中對報考者的文化程度、所學專業、年齡等方面做了限制,但,不到一星期,報名人數已逾五百名,這大大超過了方笑偉、田振軍最初的預料。可見,就業難難就業已經成了社會的共同難題,一個八十多萬人口的地級市,僅學中文、學新聞專業的大專以上的畢業生就積壓了這麼多,大城市積壓下的大學生該有多少?
一時間,找方笑偉的人特別多,電話手機響個不停,打電話打手機也罷,找上門來者也罷,目的就是想同方笑偉拉拉關係,在他這裡走個門子,把他的子女或是姑爺姐夫連襟表姑的子女塞進調頻台來,有的信誓旦旦,只要忙幫成了,一定會重謝!有的乾脆拎著個菸酒包兒上他家來,來了還要留下一個很厚的紅包,言稱先意思意思,友情後補。市上的個別領導也打來電話,請他對張三考慮考慮,或者對李四照顧照顧。方笑偉對誰都是哼哼哈哈,口頭說盡力而為盡力而為,心裡卻在想就這麼幾個名額,狼多肉少,我能照顧過來嗎?對送紅包者,方笑偉則給自己定了一條原則,該收的就收不該收的堅決不收。當然,這裡面有很多學問,由於屬於照顧性的名額有限,收禮必須按實現收益最大化原則,也就是說選擇送禮送得最多者,這樣才會「物有所值」,不至於造成名額浪費,給自己帶來遺憾。在此之前,他的老婆呂淑琴已收了左老闆的五萬元,之後又有一個私人企業家給他送來了七萬元,說是買也要給他的兒子買一份工作。面對這樣的誘惑,他實在無法抗拒,就在半推半就中收下了。還有一些是現在的聘用記者,他們中的個別人或是個別家長也想趁機周旋周旋,試圖從方笑偉這裡打開缺口,有的帶幾瓶酒帶兩條煙來登門拜訪,有的則揣個三五千元的紅包表示謝意。方笑偉就儘量地勸其收回,萬一勸不收回的,他也只好收了。他覺得這批人的業務能力知識水平相對高些,倘若正式錄用了,也做了順水人情,倘若錄用不上,退一步他還可以繼續聘用。除此之外,其他人的紅包都不該收,所以他就堅決不收。有的人以為方笑偉在客氣,把紅包一推就走人,方笑偉就拉下臉來,追到門口也要塞到他的手中。他知道,你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給他們辦事,你就千萬不能收人家的禮金,即便是收了,你也得退還給人家。否則,就有可能導致惡果。歷史的教訓應該汲取,過去有的人收了禮沒辦成事,結果又不主動退還禮款,送禮者氣不過,一告,准告成。紀檢部門一旦插手,不僅查出了沒退還的禮款,而且拔起蘿蔔帶起泥,還把其他問題也牽扯了進來,最終因小失大自己把自己的前程斷送了。
在這個問題上,方笑偉始終在告誡自己要以前車為鑑,心不能太貪,太貪了,必留後患。所以,該收的,要瞅准目標,瞅准機會大撈一把。收了他的禮,就一定要給他辦成事。權錢交換,滿足各需。不該收的,一定要推卸乾淨,決不能授人以柄,留下後患。
在此期間,他始終期盼著一個人,希望她能夠主動地求上門來。他甚至早就想好了一腔的關愛之詞,只要她求上門來,一切都好說,一切都好商量。他可以不向她收一分錢的禮,只要她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可以保證她順利地成為調頻台的正式職工。
可是,她始終沒有來。
這不能不使他感到有些失望。
這個人,就是始終縈繞在他的腦際、揮之不去的謝婷婷。
在商品社會裡,什麼都打上了商品的烙印,等價交換的價值規律已經滲透到了社會的各個方面。你如果想得到你想得到的,你就必須遵循這一價值規律,否則,就很難達到目的。
事實上,也有人想與他做一樁權色交易。他有完全的把握和足夠的信心,只要他點一點頭,她就可以投懷送抱。這個人同樣是調頻台的招聘記者,名叫許佳。客觀地說,許佳長得也很漂亮,而且很前衛,因而說話辦事就多了一些直來直去少了一些婉轉和含蓄。她曾經上門來過,非常坦率地請求方笑偉為她助一臂之力。她說:「只要你肯幫這個忙,我怎麼感謝你都行。」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忸怩。大大咧咧的就像在談一筆生意。方笑偉就笑著說:「你打算怎麼感謝?」她說:「你需要我怎麼感謝我就怎麼感謝。」方笑偉很清楚這話的含意,也很想在她那圓滾滾的屁股上拍一把,就像一個牧人拍一匹可愛的母馬的屁股一樣。他想拍起來感覺一定不錯,他還想,要是他伸手一拍,說不準她就會順勢倒在他的懷中,他想怎麼辦就可以怎麼辦。這樣一想,他真有點激動,但是,他卻克制住了,沒有這麼去做。他怕這樣做了會給自己造成被動。這不是說他沒有能力,沒有把握辦成這件事,而是因為他心裡始終裝著謝婷婷。他想要做交換,應首選與謝婷婷交換。如果能與謝婷婷達成協議,他就可以放棄許佳。或者說許佳真的考得不錯,他稍加努力能辦成的話他也辦,他可以做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倘若他與謝婷婷在這個事上無法溝通,無法達成協議,他就只好回過頭來與許佳合作。正因為他有這樣的目的,所以他與許佳的談話不敢往深處去,他必須留有充分的餘地,要能進能退。
這裡面就存在著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他必須儘快地與謝婷婷交談一次,成功與否,要有個答案,這樣他才好做下一步的安排。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任何事情都講究一個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已下了決心,無論是謝婷婷,還是許佳,他一定要利用這一時機抓到一個。否則,他就太不是方笑偉了。尤其是那次當他聽到馬潔對田振軍所說的那些關愛之詞後,他對馬潔一下子失去信任。他雖然不敢斷定馬潔對田振軍到底是想表面上糊弄糊弄他,還是真想攀個高枝,但,對那種行為本身,方笑偉是很難接受的。他有時候也在想,她是不是已經跟田振軍上過床了,否則,怎能用那樣的語調說那樣的話?現如今,任何可能都可以變成現實。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比較年輕且有點姿色的女人,想用自己的身體換點什麼,只要她想那麼做,就很容易做到。這也是他下決心要找一個替補隊員來取代馬潔在他心中的地位的一個原因。無論是謝婷婷,還是許佳,都優於馬潔,這一點他毫不懷疑。年齡對於女人來講,真是無情的殺手。三十多歲的女人與二十多歲的女人的區別不僅僅在於皮膚的鬆弛程度如何,而是表現在思想的單純和複雜上。正如女人喜歡深沉的、事業有成的男人一樣,事業有成的男人也喜歡那些思想單純的年輕女孩。深沉,對於男人來講,是一種褒義,對於女人來講,也許卻是貶義。女人不需要深沉,太深沉的女人有可能失去女人應有的品格。
他一直期待著謝婷婷能主動來求他。他覺得她求他和他找她來談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前者他將占有很大的主動性,後者他就有些被動了。更主要的是,那樣做會有失體面,有失權威。
他一直等到臨考試的那幾天,還是沒有等來謝婷婷,他就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讓她來一趟。
當他聽到那輕輕的叩門聲,他心裡還是止不住有些激動。他想,這大概是太喜歡她的緣故吧。倘若不喜歡她,或者毫無欲望,恐怕他也就心如止水了。
她仍然是那樣的恬靜優雅,她仍然是那般的秀色可人,即便是那略為拘謹的神態,也拘謹得恰到好處,拘謹得有致有韻,尤其是她那淺淺的一笑,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方笑偉客氣地讓了座,才說:「最近準備得怎麼樣啦?把握大不大?」
謝婷婷淺淺一笑說:「怎麼說呢?準備肯定是做了一點準備,但把握就很難說了。不過,這是次機會,我一定要積極爭取,要是真的爭取不上,我也就心甘了。」
方笑偉點了點頭,說:「是的,無論怎樣,還是要抱一個積極樂觀的態度,考上了固然好,考不上,也應該正確對待嘛!」
謝婷婷說:「感謝方台長的關心,對待這件事,我肯定會抱一個正確的態度。考上了,我一定要珍惜這份工作,考不上,說明自己確實不行,埋怨也只能埋怨自己。」
方笑偉點了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心想這謝婷婷真的就這麼不開竅,還是假裝不開竅?難道她真的就這麼單純嗎?想了想,打算再開導開導,便說:「謝什麼謝呀!我什麼忙都沒有給你幫,這個謝字實在令我承受不起。到時候,如果真的給你幫了點什麼忙,把你正式調進來了,你再說謝,我肯定接受。」說著便虛張聲勢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謝婷婷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她始終認為這統一招考一定是有嚴格的紀律,一定是公平公開公正的競爭,就好比她當年考大學一樣,不存在誰能幫忙誰不能幫忙的問題。倘若誰能幫忙就可以幫上的話,這公平何有,這公正何在?然而,當她聽到方笑偉這麼一說的時候,她隱約感覺到了他話中有話,感到了他的暗示。這就是說,考試只是幌子。在這個幌子下面,還隱藏著許多看不見的小動作。而方笑偉此時向我暗示這些的目的是什麼?是想給我幫個忙,讓我領他的情?還是想讓我給他送錢,以此作為交換?
這些問題對於謝婷婷來講真是太複雜了,她搞不清楚,也不願意搞清楚。在這個問題上,她不想落什麼人情,更不想拿著錢去走後門。她不屑於這麼做,也拿不出錢去這麼做。她只有一個單純的想法,只要我考好了,成績優異,必能被錄用。要是成績上不去,即便是掏錢交換上了,也不是長久之計,自己的心裡會始終不踏實,良心會始終不安穩的。
想到這裡,她便泰然說:「那我就好好考,爭取考個好成績,不辜負領導對我的期望。」說著便站起身。「方台長,要是再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方笑偉伸出手按了按她,說:「坐下,我還有話,你就這麼忙嗎?」
方笑偉不覺有點生氣。這丫頭,非要逼我把話挑明不可嗎?可這話又怎麼挑明呢?他不由心一橫,媽的,不好挑明也得儘量挑明了。她答應,就按她答應的辦,她要是再牛,就滾她媽的蛋。想到這裡,他略為調整了一下情緒說:「婷婷,其實,怎麼說呢?應該說你是一個比較稱職的記者,新聞敏感性強,文筆也不錯,而且,人長得又很出眾,非常討人喜歡。這次考試,你也知道,競爭比較激烈,萬一被淘汰下去,對你個人來講,將是一次命運的轉折。在人生的關鍵處,往往就是一兩步,走好了,會影響你的一生,走不好,也會影響你的一生。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這次機遇。當然,考試是一個方面,僅僅是一個方面,許多事情,人為的因素也很多呀。你還年輕,比較幼稚。」說到這裡,方笑偉怎麼也不好把話轉到赤裸裸的交換上,繞上一個大圈,還是停留在原來的意思上,就氣得恨不能扇自己幾個嘴巴。
謝婷婷一聽不覺感到滑稽,他把我留下來難道就是向我表白這些嗎?但是礙於面子,又不好說穿,於是便客氣地說:「方台講得有道理,我真的還很幼稚,只希望自己多下點工夫,考個好成績,別的還真的沒有想。」
方笑偉終於從她的這句話中找到了一個突破點,於是便順著她的話說:「別的方面,你也不能不想呀,不想,可能會吃大虧的。機會雖說對大家是均等的,但這也不能排除別的因素的作用。你成績考上去了,固然很好,要是成績差一點,在可取可不取之間,這『別的因素』可能就會起很大的作用。在這個階段,不瞞你說,找我說情的人相當多,都被我一一拒絕了。即便我能幫上忙,也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對有限的人,不可能對所求的都亂答應,答應是得負責的,你說是不是?其實,我一直在等你,我想把這有限範圍內的有限權力留給你,可就是不見你來呀。」方笑偉說到這裡,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悠然地點起了一支煙。他為他的這段準確表達感到非常滿意,尤其感覺「有限範圍內的有限權力」這一提法頗具經典性,它既表達了他應該表達的東西,又不失含蓄和意味深長,避免了赤裸裸的直白。
謝婷婷終於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頓覺一陣厭惡。他怎麼能這樣呢?堂堂的電台副台長,他怎麼能在一個下屬面前不厭其煩地講這些?這就好比一個老師循循善誘地教唆他的學生去犯罪一樣令人感到可惡可憎。儘管,她不否認方笑偉有這方面的能力,有暗箱操作的手段,但她寧可放棄這樣的機會,也不願意成為他施展權術的試驗品。她甚至覺得方笑偉把目標投向她是對她人格的侮辱和褻瀆。但是,他畢竟是她的頂頭上司,她既不敢橫眉冷對,更不敢嚴厲斥責,她只好婉轉地說:「謝謝方台長對我的關照,你的這份情義我領了。只是,我覺得還是得自己爭氣,考好。倘若考不好,我怎麼忍心讓你為我的事兒犯錯誤?那樣不好,對誰都不好。」
方笑偉突然衝動起來,站起身說:「婷婷,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其實,我是很喜歡你,是很愛你的。當然,我這個年齡說愛有點荒唐,但,愛是不需要理由的,真正的愛是無法抗拒的。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們能悄悄地愛下去,不管你考得怎麼樣,我都有能力把你調進來,百分之百地能把你調進來。」方笑偉終於一口氣把他窩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他覺得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頭一下增大了,眼睛珠子幾乎從腦殼裡憋了出來,但是,他還是強忍著說了出來。說出來之後他覺得他的臉上仿佛揭去了一層皮,燒得難受。他感覺他已經沒臉了,真的沒臉了。
謝婷婷頓時兩腮緋紅,懷疑他是不是吃錯藥了?她有點生氣地說:「方台長,你怎麼能這樣呢?這是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說著起身便走了。
方笑偉怔怔地站了半天,突然拿起墨水瓶,想狠狠地摔到地上,以泄心頭之憤,但考慮到這是辦公室,怕影響不好,就在空中劃了個弧放到了桌子上。陡然跌坐到椅子上,心情糟糕透了。媽的,我方笑偉大江大河都闖蕩過來了,沒想到卻敗在了這個小丫頭手裡,這叫我的老臉往哪裡掛?他不由得冷笑了一聲,暗想道,既然你要潔身自好,我就成全你,讓你這個小婊旦兒明白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讓你清楚世界上除了「公平競爭」還有「遺憾終身」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