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4:01:19 作者: 唐達天

  胡揚原來是銀都人民廣播電台採編部主任,去年,台上為了改革的需要,吵吵著要加大創收力度,分流在崗人員,決定創辦一個都市調頻台。台中辦台,報中辦報,已成了各媒體的一種趨勢。報中能否辦報,台中能否辦台,這都根據當地的人口密度、地域大小以及經濟文化發展的情況而定。銀都市作為省級直轄市,擁有三市六縣四百多萬人口,僅銀都市區人口就達八十萬。《銀都日報》已辦了《銀都晚報》,銀都電視台已辦了文化頻道,人民廣播電台創辦一個都市調頻台應該也在情理之中。當這個意向性的決定在台上一公布,好幾個部室主任都蠢蠢欲動,都想當一當這都市調頻台的台長。然而,當得知都市調頻台是完全自負盈虧、自收自支的性質後,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怎麼能行呢?完全脫離財政撥款,這人員工資,這辦公經費從哪裡來,僅憑GG創收能養得活這幾十號人?室部主任們紛紛打起了退堂鼓,個個像吃了搖頭丸,都覺得這風險太大,不敢冒這個險。胡揚則覺得沒有那麼可怕,任何事情都在於人。當時正在召開台務會,胡揚這麼一說,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駁,說你覺得不可怕你就牽頭干去。胡揚說,讓我干可以,但得給我一個條件。大家說,什麼條件?他說,在內部管理、人員使用上我必須有獨立行使的權力,否則,我不敢幹。大家說,你當了調頻台的台長,你就是法人,人、財、物都歸你管,那點權力算什麼?台長任可當即就拍了板,說行,這些條件都答應,你就干去吧。不過,在沒有正式任命你為台長之前,暫時由副台長方笑偉分管,具體事情由你辦,原則上由他把把關。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現在,都市調頻台已開通一年多了,它以新的聲音、新的內容、新的形式給了聽眾耳目一新的感覺,尤其是新開的「都市交通」、「快樂驛站」等欄目,更是引人關注,熱線電話接連不斷,計程車、交通車上都有調頻台的聲音。一時間,聽眾好評如潮,GG創收直線上升,大家都不得不暗暗佩服,胡揚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胡揚忙活完了就拿著稿子去找方笑偉審批。

  這是台上的規定,或者說就是方笑偉的規定,凡是都市調頻台批評性的稿件都必須通過他審核把關,方可播出。胡揚對此不以為然,但也不好違抗,就只能按規定去辦。

  方笑偉是總台的副台長。自從都市調頻台創辦之後,才有了總台和分台之分。總台就是銀都人民廣播電台,分台就是銀都都市調頻台。總台的一把手任可因經濟問題被方笑偉抓住把柄擼下去後,台長這個位子一直空著,副台長方笑偉也就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全台大權。

  方笑偉接過稿子,瀏覽了一眼,就放下對胡揚說:「這篇稿子,暫時還不能播。今天早上市政府有關領導打來電話說,市物業中心更換電錶的事,如果真有啥過頭的地方,由政府出面解決,新聞界就不要曝光了。反正是解決問題嘛,問題解決了,這就達到了我們的目的,既然市上領導這麼說了,不讓曝就不曝了。」說著就把稿子朝胡揚面前一推。

  胡揚聽完,就來火了,說:「市上的這位領導也太愛管閒事了,該管的不好好管,不該管的偏要插手。什麼真的假的,我們花費了兩個半天的時間,走訪了好多用戶,做了多方面的調查核實,他們明明是利用職權之便,侵害老百姓的切身利益,還不讓曝光?問題沒有暴露時,不出面解決,問題一暴露,就想捂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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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笑偉呵呵一笑說:「胡揚,想開些吧。現在不合理的事兒多得很,憑我們這樣一個小小的新聞單位就能扭轉了?不讓曝就不曝了,要服從大局嘛。」

  胡揚覺得再爭辯下去毫無必要,就拿過稿子,打了個招呼告辭了。

  方笑偉目送著胡揚走出自己的辦公室,長長地透了一口氣,不覺為自己成功地耍了一個小手腕而竊喜。

  其實,市上根本就沒有哪個領導說過不能曝光的事,這些都是為了很藝術地擺平這件事杜撰出來的。看來,撒謊並不完全是小孩們的專利,也不光是女人們的愛好,男人也需要。尤其是官場中的男人更需要,當碰到一些棘手的問題時,就撒個小謊兒,說市上有關領導怎麼怎麼說了,該怎麼辦或不該怎麼辦。聽者誰也不會追根究底地去盤問是哪位領導,這樣就省得自己去費口舌做工作,也省得落什麼埋怨,一些難以擺平的事就很自然地擺平了。這是方笑偉多年來屢試不爽的一個經驗。他非常珍惜這個經驗,惟其珍惜,才不敢濫用,怕用多了,被人識出詐來,就失去了靈驗,只有到了萬不得已,才偶爾用一下。

  至於市物業中心更換電錶一事,他還是昨天知道的。

  昨天晚上,他在家裡剛剛看完「新聞聯播」,市物業中心的黃總敲門而至。黃總名叫黃維學,說起來還是他的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是不得志的老鄉在異地他鄉偶然相遇時的情景。他倆都是得志者,又都在銀都生活了多年,彼此間見面都要點點頭,互相打個招呼。雖說很客氣,卻沒有打過什麼交道,更談不上深交。這次黃維學貿然來訪,不能不使方笑偉感到有點突兀。但突兀歸突兀,熱情還是始終掛在臉上,非常客氣地給他讓了座,敬了煙,沏了茶。

  方笑偉一眼就看出黃維學有什麼事兒求他,便直截了當地提了出來。黃維學這才非常難為情地說:「方台,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這事非求你不可了,才來登門拜訪。」

  方笑偉笑著說:「看你客氣的,咱倆誰跟誰呀?有啥需要我幫忙的,直說無妨。」

  黃維學就把物業中心更換電錶,引起個別用戶不滿的事兒說了一遍。然後又說到了胡揚上門採訪一事。末了說:「方台長,這次登門拜訪,一是向你表示虛心接受你們新聞部門的輿論監督和批評,該改正的我們一定改正。二嘛,我還有點小小的要求,曝光是為了解決問題,我們糾正了也就達到目的了。所以說,曝光的事兒就免了吧。」

  方笑偉輕輕地「哦」了一聲,心想,外界都在議論你黃維學這幾年撈肥了,難怪你這麼害怕曝光,怕被拔出蘿蔔帶起泥,牽扯到你的其他問題。於是,便有意推諉說:「黃總,這事兒我還不清楚,等我了解一下情況,再跟你溝通好嗎?」

  黃維學說:「方台長,我們都是官場中人,你我心裡都明白,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工作,紕漏總是難免的。但是,這些紕漏一旦曝了光,沒事兒也會有事兒,有些人就會想著給你找點事兒。所以,這事兒,就算我老黃求你了。」

  方笑偉寬厚地笑著說:「黃總,咱倆誰跟誰呀?別說求不求的話。我真的還不了解情況,等我看看稿子再說。」

  黃維學說:「有方台長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著就從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往案頭上一放說:「年底了,我們單位上發獎金,我就多做了一份,請方台長代我陪記者們喝喝酒,做做工作。」說完就要走。

  方笑偉拿起信封往黃維學的手中塞,邊塞邊說:「黃總,這樣就見外了。我們都是檯面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能幫上忙我會儘量幫,你要這樣就不夠意思了。」

  黃總又將信封放到案頭說:「方台長,你聽我說一句,就說一句。就算我請你們吃頓飯喝場酒,你們總得賞臉吧?」說著就告辭而走。

  方笑偉打著哈哈把他送到門口,就被黃維學擋進了門內。聽到腳步聲下了樓,再回到房中,從牛皮紙信封中抽出錢來一數,整整一萬元。不免一喜,心想這老黃還算出手大方。

  夜深人靜時,方笑偉就盤算起了這一萬元錢該不該收,收了又該怎麼擺平這件事。

  方笑偉首先想到的是該不該收這一萬元錢。他覺得黃維學能出一萬元錢收買他,說明他黃維學在這件事上肯定有鬼。如果他有鬼,將來事兒暴露了,黃維學會不會供出我?如果我不收這一萬元,又將作何打算?左思右想,思維又回到老路上,想這黃維學也不是小兒科的水平,他既然能混到今日,也必然有他的關係網和超人的東西,不至於為居民更換電錶這件事引出事端。再退一步講,他真犯事了,供出了我,他有何證人,有何證據?我反咬一口,說他誣陷我,又有何不可?

  方笑偉這樣一想,心才漸漸地平順了下來。

  在經濟問題上,方笑偉非常謹慎。前任台長因經濟問題翻了船,他不能不吸取這方面的教訓。

  想長久地幹下去,就不能太貪心,不該拿的一分都不能拿。當然,避開這些敏感的雷區,打打擦邊球什麼的也無妨。比如多吃多占一點,比如像這樣該曝光的,收點好處費就不要曝光,該表揚的,拿到紅包再表揚什麼的,雖是小打小鬧,但只要長流水,不斷線,日積月累就會多起來。這樣,誰也抓不住我的把柄。即便抓住一個小把柄,那也算不了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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