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西州的夜晚來臨了。這個夜晚，註定了與一個人的命運緊密相連，這個人就是西州市副市長吳前程。

  這些天來，吳前程一直惶惶不可終日，有時候在開會時，突然有人推門進來，他也會嚇一跳，等定睛一看，不是紀委的人，他才放下心。晚上睡下，聽到消防車救護車的鳴笛聲，他也會被驚得一骨碌坐起來，待鳴笛聲消失後，他才喘著粗氣復又睡下。他的夫人說，你這是怎麼啦，老是疑神疑鬼的？他怕說了真實的想法夫人會跟著害怕，就說是腦神經衰弱。這樣的日子實在太折磨人了，成天生活在恐懼中，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安穩，一天到晚，感覺昏昏沉沉，無精打采。尤其讓他感到不安是周大龍，為了一個女人，竟然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真是個蠢貨。將來壞事，恐怕就要壞在他的身上。

  下班回了家，老婆已經給他做好了他最愛吃的酸湯麵，他吃了一大碗，感覺才有了點精神，點了支煙，來到陽台上，剛抽了兩口，手機響了，一看是阿雲的，就悄聲說，我在家，有事嗎？阿雲說，周大龍出現在醫院裡，被歐陽雪的人追到了醫院的天台，最後還是被歐陽雪帶走了，好像白露也在一起。聽完，吳前程長長地嘆了一聲，報應，真是報應，不聽我的勸告，只能如此。趙常安進去了，周大龍又進去了，面對這樣的殘局，他的心裡複雜極了，仿佛感到了一種可怕的危機正向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逃是逃不過去的，他只能面對。可是，要真的面對，他能面對嗎？人的欲望真是一個無底洞，倘若當初他不要接受周大龍給他的股份，清清白白的為人，乾乾淨淨的做事，他就不會為了維護個人的利益引發出那麼多的事，用一個錯誤來掩蓋另一個錯誤，到頭來積重難返無法找到退路了。欲望中的私慾，就是人心的惡魔。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惡魔，不同的是，大與小。如果你不加遏制，一唯地順從它，惡魔就會被你滋養得越來越大，它不僅會吞噬了你的心，還會主宰你的靈魂。如果你一直虐待它，甚至不給它以生存的空間，這樣，你的心就大了，惡魔就小了，你才會真正主宰自己的靈魂，成為心靈的主人。當吳前程再次想到這些問題時，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寧可不要那份利益，不要這個副市長，只要內心坦然，人生將是另一種美。可是，現在呢？一切都晚了，每天活著，卻是如喪家犬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他的心一下堵得慌，他真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的哭一場，為自己，為趙常安，也為周大龍。

  他回到房間，穿好了衣服，對老婆說，我出去散散步，你們不要等我，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老婆說，不要太晚了，早點來。他說，放心，走不丟的。然後又來到書房，看著兒子小鵬正在做作業，就說，兒子，乖，好好做作業，做完了早些睡，爸去散一會步。打過了招呼，他才出門。

  他家的後邊，就是貫穿西州半座城池的西河，西河的兩岸，都是風景帶，白天納涼，晚上散步，已經成了市民的一大去處。他順著西河的河崖岸線走下去，心裡感覺空空地一片。走到了繁華過後的西頭，他打開了手機，想看看網上有沒有周大龍的消息和圖片，剛打開，卻看到了於多運被中紀委帶走的消息，他一下驚出了一身冷汗。那樣大的一個人物，有多少背景，說栽，不照樣就栽了，何況像他這樣一個副地級的小人物呢？

  不敢想像，真的不敢想像，如果他進去了，數罪併罰，他將會在大牢里呆多少年呀？買官賣官，行賄受賄，參與經商，如果這些還不算嚴重的話，最嚴重的是授意兇殺，這可是罪中之罪。一想起這些，他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上面的谷為民，下面的趙常安，周大龍，還有一個見證人白露，這些潛在的危險就像一根根無形的繩索，隨時有套在他脖子上的可能，一旦被套上了，他就從今天的光彩照人一下子成了人人指罵的腐敗分子，他的臭名昭著不光讓自己永遠抬不起頭，也會極大的傷害老婆孩子的身心健康。尤其是他的兒子吳大鵬，以往在學校里趾高氣揚，在以後的漫漫長途中，他怎麼才能挺得過來？

  他突然想透了，走到了這一步，活著的意義已經不大了，如果你的活著，不是為家人帶來幸福和安康，而是帶來恥辱和傷害，你唯一的選擇就是離開。如果你給這個社會不能帶來正面的價值，成了千夫所指的反而教材，你唯一的選擇還是離開。既然離開是最好的選擇，為什麼不選擇離開呢？屈原選擇了汨羅江，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話。那是神人，即使死了也能成為神話，忌日變成了一個節日。可他不行，他是逃避，不是挑戰，他只能選擇西河，不能選擇汨羅江，只能選擇悄悄地走，要走得無聲無息，走得無影無蹤，這樣，也許會給別人留一下懸念，掩蓋掉一些罪行，給自己，也給家人留下一點最後的尊嚴。

  就這樣，他一步步走到河灘上，然後眼睛一閉，撲嗵一聲就跳進了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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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傳來了消息，吳前程失蹤了。最初是市政府派人去找，找不到，何東陽這才給歐陽雪打了個電話，問吳前程是不是讓紀律帶走了？歐陽雪回答說沒有。何東陽立即讓丁偉良秘密尋找，部署完了，這才來給高天俊去做匯報，高天俊聽完，長嘆一聲道：「先是何成貴跳樓，前幾天趙常安被紀委帶走，昨晚周大龍被歐陽雪帶走，今天吳前程又神秘失蹤，一連串的事，真把我搞糊塗了，東陽，你不覺得西州的天真的要塌了嗎？」

  何東陽看著剛剛出院後的高天俊明顯的蒼老了許多，說話口氣中明顯的帶出了些許傷感。自從兩人為趙常安的表彰問題在市委常委會上發生嚴重分歧之後，似乎再也找不到最初的那種默契了，政界不同，價值觀不同，即使何東陽再怎麼想配合他的工作，也難以達到心心相印。此刻聽到他這麼一說，何東陽不知怎麼應對？想了想，才說：「有些事，到了積重難返時，其結果往往會出人意料，但是，西州天還是西州的天，塌不下來的。」

  高天俊示意何東陽坐到沙發上，他也從辦公桌的後邊走過來，坐到了何東陽的斜對面，讓秘書過來為何東陽泡了一杯茶水，待秘書退出後，他才說：「東陽啊，這次住院，讓我想清楚了許多問題，我為什麼那麼為手下護短？從根本上講，是怕西州出事兒，真希望我在位的這個時段內不要折騰出大麻煩，最好能平穩過度幾年，到時候能升個台階固然好，如果升不上去，就平安退休也不錯。也許正是這種地方保護主義的心態作怪，才引發了金立言的追問，也被劉長風當眾給予了批評。後來細細一想，都是我的錯，誰的責任誰承擔，我為什麼要替他們擦屁股？惹來了一身臭，真是不值得呀。」

  何東陽自然聽出高天俊的心裡悔恨與糾結，上次的確讓他失了面子，他這樣說，無非是想在他這裡找一些顏面回去。其實，顏面不算什麼，失去了，還可以再找回來，如果內心最可貴的東西丟失了，再找回來就難了。高天俊所說的在醫院裡想清楚了許多問題，可能想到是個人的利益，卻唯獨沒有想到要尋找丟失的初心，那才是人生最可貴的，也是高天俊最需要的。當然，這樣的話何東陽只能藏在心裡，這是上級給下級說的話，而不是下級給上級說的話，他只能勉為其難地說：「書記說的對，有時候心腸不能太好，護短的結果往往會引起上級領導不高興。不過，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該誰的責任誰去承擔，你也用不著為他們擔憂。」

  高天俊點了點，正待還要說什麼，卻聽見敲門聲，說了一聲進來，林秘書長拿著一沓稿子進來了，見到還有何東陽，就說：「何市長也在呀？我來給高書記送下午的講話稿。」然後對高天俊說：「高書記，這是下午會議上的講話稿，請你抽空過個目，看看有沒有還要改的。」

  市委決定下午兩點半召開全市處級以上的幹部大會，主要議題是結合省委常委會議精神，傳達落實習總書記在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何東陽一看正好是一個撤走的藉口，就馬上說：「書記也忙，我就不打擾了，下午會議上見。」

  高天俊的心情顯然好了許多，就招呼說：「好，東陽，你走，下午見。」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一聲道別，竟成了他們人生路上的永別。

  下午兩點半，會議如期召開，禮堂里基本坐滿了人，有人在低頭看手機，有人在交頭接耳談論於多運和谷為民。這兩個人的落馬，的確在西州的官場裡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過去誰都不敢想像，像於多運這樣級別的領導怎麼會倒台？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不管你官兒多大，地位多高，只要你傷害了黨和人民的利益，照樣該審查就審查，該追究司法責任的就追究司法責任。

  主席台上，何東陽宣布會議開始，會場上才立即安靜了下來。何東陽先做了一番開場白，然後才宣布請高天俊書記傳達省委會議精神。高天俊這才開始講了起來。聽著高天俊的講話，根本不像一個剛剛出院不久的人，仍然那麼中氣十足，鏗鏘有力：「……同志們，最近省委召開了常委會議，在會議上強調指出，習總書記在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充分體現了以人民為主的發展思想和真摯質樸的為民情懷，彰顯了以釘釘子精神打贏脫貧攻堅戰的信心決心，為我們做好深度脫貧地區脫貧攻堅工作提供了根本遵循……」

  都誰沒有想到，就在高天俊說到這裡時，省紀委書記徐正綱帶著歐陽雪一起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名武警戰士。高天俊一看他們來了，下意識地停止了講話，馬上起身讓座，台上的其他領導也都紛紛站了起來。徐正綱走到話筒跟前說：「同志們，會議暫時中斷一下，這裡由中紀委紀檢幹部歐陽雪同志宣讀一項決定。」

  台上的高天俊一聽這話，也猜出七八成，身子一下發起軟來。台下的人，也都猜出了七八成，中紀委的幹部上台，肯定要來帶人，也肯定是市級領導幹部，大家屏氣凝神，專注地看著主席台，這一次，究竟是誰？

  歐陽雪來到主席前，大聲宣布道：「我宣布，中共中央紀律委員會決定，即日起對中共西州市委常委、市委書記、兼人大常委委主任高天俊進行組織審查……」宣讀還沒結束，高天俊已經嚇得渾身顫抖了起來了，兩位武警戰士立馬上來扶住了他。

  整個會場立刻鴉雀無聲，大家瞪大了眼，看著昔日威風凜凜，一言九鼎的高天俊就像一隻落湯的雞。

  待歐陽雪他們帶著高天俊走後，會場上立刻爆發出了一片議論聲，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突然得讓每個在場者都會感到心驚肉跳，有問題的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沒問題的會感到大快人心。為了穩住會場，何東陽對著話筒說：「同志們，安靜，請安靜。剛才的這一幕，大家是不是感到很震驚？是的，我也感到很震驚，感到出人意料。但是，在震驚之後，我們每個在場的黨員幹部都要明白，權力對廉潔者來講，是一把人生的拐杖，對貪婪者來講，是一把自刎的利劍。自從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為首的黨中央一直著力構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機制，這也表明了黨中央對反腐的決心和信心，黨要管黨，從嚴治黨，絕不是一句空話，反腐，已經成了一種長效機制。我們時刻要牢記我們身上的歷史責任，我們是人民當做主的社會，讓人民群眾過上幸福安康的生活，才是我們的嚮往，更是我們全體黨員幹部的奮鬥目標……」會場上立刻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這些鼓掌的人中，有安紅英，有丁偉良，有郭剛，有嚴振興，掌聲，不僅表達了對講話者的贊同，也表達了他們心中的願望。

  新的一天來臨了，太陽照常升起，西州市並沒有因為揭開了塌方式的腐敗而受影響，相反的，大家的工作積極性更加熱情高漲，老百姓更是拍手稱快，都說反腐反得好，西州的明天會更美好。腐敗，就像一顆毒瘤，緊緊地依附在黨和國家的肌體上，剷除了，它還會滋生。只要人類在，腐敗就在，只要有腐敗，就有反腐敗的人，永遠在路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