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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夢方醒

2024-10-08 17:40:57 作者: 唐達天

  幾個小時後,陳思思醒了,一切仿佛在夢裡,又仿佛在現實中。

  當她睜開眼睛看到雪白的牆壁,看到掛在眼前的吊瓶,才知道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朦朦朧朧中,才將思維連成了一條線,想起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也知道自己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不覺有些後怕,又感到十分的傷感。她知道,肚中的孩子已經隨著一攤鮮血從她的身體裡流走了,她現在只剩下了一個空空的皮囊,別的什麼都沒有了。下身發出了一陣隱隱的灼痛,這些都還能夠忍受,最使她無法忍受的是內心的傷感和落寞。她不知道如果她這樣死了,許少峰還會為她落淚嗎?還會想起她嗎?

  不知不覺間,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了下來,落在了枕頭上。心裡卻越發地溢滿了傷感,甚至還產生了一種對未來的絕望。

  就在這時,胡小陽拎著一個電飯煲進來了,一看她醒了,就高興地說:「思思,你醒了?早上看到你倒在血泊中的那個樣子可把我嚇壞了。還好,這裡搶救得及時,終於脫離了危險。不過,沒關係的,醫生說了,你現在身子很虛,還割除了子宮肌瘤,住幾天院就好了。」

  她不由得感激地說:「小陽姐,真的感謝你啦,要不是你送得及時,我怕早就沒命了。」

  胡小陽說:「貴人自有天相,會保你平安的。來來來,我給你帶了剛煲的湯,煮了飯,喝一點,吃一點,你怕早就餓了吧。」說著她就扶起了陳思思。

  陳思思坐起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稍稍過了一會兒,才感到正常了。喝過了湯,又吃了些飯,人也感到精神了許多。

  胡小陽說:「你呀,走路也不知道小心些,風風火火闖九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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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思思說:「最近一直丟三落四的。小陽姐,你是知道的,出了那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總覺得是我對不起他,害了他。」

  胡小陽說:「你瞎想什麼呀,感情上的事兒,很難說清楚誰對不起誰,關鍵的問題是你得拿得起來放得下去,不能只生活在往事的陰影里,要放眼未來,生命將會更加精彩。如果只拘泥於個人的小情懷,快樂是有限的,痛苦卻成了無限的。」

  正說間,護士進來打斷了她們的談話:「病人剛醒過來,最好讓她安靜一點。」

  胡小陽這才收住了話說:「對不起,思思,那我走了,有空了我再來看望你。」

  陳思思一連住了幾天院,才慢慢恢復了健康。

  身體雖是康復了,而她心靈上的創傷卻很難在短時間內康復,它更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來治療。在住院的這些天裡,她想了好多好多過去沒有想通的事,也思考了過去一直未曾思考過的問題。這場意外的事故,讓她懂得了生命的珍貴,更讓她超越了個人的恩怨,擁有了一顆博大而感恩的心。

  生命有時候是非常脆弱的,生與死之間,幾乎就是一剎那,倘若讓你錯過了,也許就從此岸到達了彼岸,由生走向死。幸虧那天胡小陽趕來得及時,把她送到了醫院,又幸虧遇到了林茹的及時搶救,並給她輸了血,才使她保住了生命,否則,現在她恐怕早就到了另一個世界。每當她想起這些,就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和後怕,也感到十分震驚和感動。當她從護士和胡小陽的口中點點滴滴地知道了林茹救她的經過後,她真的感到非常吃驚,她根本沒有想到,她那樣地傷害過林茹,林茹卻不計前嫌,在她生命的關鍵時刻能挽起袖子,把她的血液輸進了她的身體裡,如果沒有博大的胸懷和仁慈的心靈,是決然做不出來的。相比於林茹,倒顯出了她的卑微與自私,狹隘與小氣。難怪許少峰捨不得離開林茹,現在她才明白,林茹的確有她獨特的人格魅力,這是包括她在內的好多人不具備的。

  這些天來,她也非常感謝小陽姐,又給她煲湯,又給她買好吃的,有時,還坐到床邊和她聊天。正因為有她精心關照,她才恢復得這麼快。

  這一天,胡小陽又為她煲了湯,給她送來了。

  胡小陽說:「思思,你嘗嘗,今天的湯好喝不?」

  她非常感激地說:「小陽姐,求你別再麻煩了,你要是再這樣,我可真的不接受了。」

  胡小陽就說:「看你說的,誰沒有個三長兩短?等你病好了,你想喝我煲的湯,我還懶得給你做哩,來來來,趁熱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說著就給陳思思盛了一小碗。

  陳思思喝了一小口,果然味道醇厚綿長,慢慢咽下,順著腸胃,一下融通全身,頓覺精氣暢通,就不由得稱讚說:「好湯,真是好湯。小陽的手藝真高。」

  胡小陽只是笑而不答,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喝著,心裡也跟著滋潤了起來。

  陳思思邊喝邊想,胡小陽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按道理說,她們只不過是一個認識關係,並沒有多麼深的交往,而她卻能夠像姐妹一樣地關照她,這使她深為感動。人啊,平時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根本看不出誰是真正的好,只有到了關鍵時刻,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來。人生有好多不可預知的偶然性,正因了這些偶然性,才使人的命運變得不可預測,也使人和人之間多了幾分相識的機遇。要不是這次發生意外,她真的不知道胡小陽這麼善良熱情,更不知道林茹的心胸這麼寬廣博大。

  她剛喝完了,胡小陽又給她盛了一碗,才說:「怎麼樣?好喝不?」

  她說:「太好了,小陽姐,你真能幹,能煲出這麼好的湯。」

  胡小陽這才嘿嘿一笑說:「思思,這湯不是我煲的。我還真的煲不出這麼好的湯來。」

  陳思思覺得也是,上次胡小陽送來的湯沒有今天這麼好喝,就說:「小陽姐,是不是從餐館買來的?」

  胡小陽搖搖頭說:「不是,是有人專門為你煲的,你猜猜看,能不能猜出來。」

  陳思思突然怔住了,會是誰呢?陶然?不可能,她沒有說過自己病了,即便是知道了,她未必會給她煲湯,再說了,煲了也未必讓胡小陽代送。是馬多多?也不可能,她更不知道她病了。現在,唯一的一個熟人只有她了,就說:「是不是林茹?」

  胡小陽說:「算你聰明,一下就猜到了。不過,思思,你可要為我堅守秘密,她不讓我告訴你是她煲的,你心裡知道就對了,見了她,不要說出口來,反讓她覺得我多嘴多舌。」

  陳思思一下怔住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說:「小陽姐,你說說,她為什麼會這樣呢?按理說,我那樣傷害了她,她不把我恨死才怪,沒想到她為了搶救我,輸了自己的血。就算那是醫生的職業道德,可她又給我了煲湯,還不讓我知道,這讓我心裡感到太愧對她了。」

  胡小陽嘿嘿笑著說:「沒事,我姐呀,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刀子嘴,豆腐心。看到你遠離家鄉,一個人來到海濱打拼,也不容易呀。我想,她這樣做,除了她善良的本性之外,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代替許少峰來補償。」

  陳思思聽著,不由得就聽得淚水漣漣起來。當她聽到了許少峰的名字,心裡又是一陣陣的痛,就問胡小陽說:「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胡小陽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可能還不知道吧。你沒有給他打過電話?」

  陳思思也搖了搖頭說:「我想,沒有這個必要了,既然他不知道,就讓他永遠不要知道了,本來他現在的心情就不太好,再不要去影響他了。」

  胡小陽說:「也許,你這樣想是對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即便是夫妻,也逃不過這一劫,所不同的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陳思思說:「這幾天所發生的事讓我想了很多,想到了生,想到了死,也想到了現在和將來。與死神擦肩而過後,把一切都想開了,也許早日放棄,對誰都是一種解脫。人生苦短,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何必搞得大家都不開心呢?」

  胡小陽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對!思思,我真慶幸你戰勝了自己。我們每個人的對面都有一個強大的敵人,這個敵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是自己內心的那個魔。只有戰勝那個魔,才能超越自我,獲得新生,變得達觀,走向更廣闊世界。」

  我內心的魔是什麼呢?當她與胡小陽有了這次暢談之後,終於領悟到了,那個魔,就是深藏於內心的貪婪、私慾、占有,甚至是狹隘與豪奪。而這些,相對於生命而言,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它只不過是依附在生命之樹上的藤蔓,借樹而長,或者說,它只能束縛樹的生長,卻無法給予生命以滋養。當生命之樹轟然倒塌後,一切都將不復存在。經過了生與死的磨礪,經過了靈與肉的煉獄,讓她更懂得了珍惜,也懂得了放棄,那個在她內心裡徘徊了好多天的想法,在久而未決的猶豫後也終於有了清晰的目標,她知道她該做出怎樣的人生選擇了。

  人一旦有了方向,捨棄了生命之外的承受之重,心就大了,天地也突然在她的面前變得寬闊起來。

  就在這天,林茹陪同醫院的領導來到病房查房,她不由得坐起了身,感激地叫了一聲:「林姐……林醫生!」

  林茹點了點說:「好些了嗎?」

  她說:「好多了。」

  林茹說:「不要多想什麼,心情暢快,病才會好得快。」

  她點了點頭。

  看到她們轉身走了,陳思思鼻子不由得一酸,眼睛就潮濕了。

  林茹這幾天也很疲憊,這除了她輸了血,身體受了點影響外,更主要的還是許少峰的大權旁落給她的內心裡蒙上了一層陰霾。她真的沒有想到,權利不僅對一個男人來講十分重要,對一個家庭來講也是十分重要。過去來家拜訪的人絡繹不絕,要是不謝絕,每天都有接待不完的客,自從許少峰調到政協之後,一下子變得門庭冷落鞍馬稀。如果冷落倒也罷了,也好圖個清靜自在,最使她無法忍受的是別人的另眼相看和冷嘲熱諷,好像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尤其是那天路上遇到馮海蘭的情景,讓她怎麼都抹不掉,就像一個特寫鏡頭,反覆地出現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一天,她突然收到了陳志剛的一條手機簡訊:「想你!能見一次面嗎?」

  她的心突然地動了一下,燃起了一束火苗,但是,很快就像刮來了一陣風,火苗閃爍了幾下,終於熄滅了。她實在沒有心情,也沒有情趣去見外人,哪怕他是她的老同學,是她的情人,她都不願意。她只好回了一條簡訊:「志剛,對不起,最近有點忙,等忙過了再聯繫你。」

  發出了信息,又突然覺得有點後悔了,好久沒有見過陳志剛了,他可能還在惦記著工程的事兒,應該見個面,告訴一聲,她已經無能為力了,應該讓他另想辦法才是。算了,既然回了,就只能等到下次再說吧。

  又過了兩天,她想為陳思思再做一次檢查,如果沒有問題,她就可以出院了。

  自從陳思思住院做過手術後,她一共去過兩次,一次是在助理醫師的陪同下去的,為她檢查了一下身體。她不想單獨與她在一起,更不想因為她的出現給病人帶去情緒上的波動和心理上的不快,所以,她只好把助理醫師劉芳推在了前面,讓她全權負責病人的治療,而她卻默默地做些諮詢服務方面的工作。第二次是隨院領導去查病房同她打了一下招呼。

  陳思思這次意外流產,讓她既感到有點意外的高興,又有點說不出來的同情。高興自不待言,那一攤血的流出,將意味著徹底消除了許少峰的後患,也解除了她心裡的擔憂。她真的不敢設想,如果將來她一旦生下了這個孩子,她將要怎樣去面對,許少峰將要怎麼面對,如果讓外界知道了,又如何消除社會輿論的壓力?這是一個非常頭疼而又難以解決的問題,卻讓她的一個跟頭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她沒有理由不感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舒心。然而,當她看到她被摔得血肉模糊的樣子,一想到由於許少峰的過失,差點兒斷送了一個年輕的生命,她又不覺感到同情與憐憫,甚至,便有了一種替許少峰還債的負罪感,這也是她為什麼給她煲了湯,又委託胡小陽默默地多關照她的原因。

  總之,這是一種被好多想法交融在一起的非常複雜的情感,她就是懷著這樣一種心情想給她做一次全面的檢查,要是確診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就可以讓她出院了。然而,她沒想到來到住院部卻找不到陳思思,問了護士,才知道她昨天已經出院了。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心裡卻忽然產生出一種隱隱的歉疚來,甚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仿佛自己沒有盡到一個醫生的責任,更沒有盡到肇事者家屬應擔負的責任。

  她怏怏不樂地來到了辦公室,開門時,卻看到從門縫中塞進來的報紙中夾著一封信,上面寫著林茹姐收,她匆匆打開,一行秀麗的鋼筆字躍入她的眼帘:

  林茹姐:

  請允許我再這麼叫你一次。也許,當你收到我的這封信,我已經離開了海濱,離開了這座讓我愉快也給我帶來傷痛的城市。

  林茹姐,多虧你的及時搶救,才讓我從死亡線上撿回了這條命,又多虧你對我的暗暗關照,才使我康復得這麼快。當我從護士那裡斷斷續續知道是你輸血救了我後,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知道,是我給你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又是因為我,才給你的家庭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影。即使你不盼望我去死,也絕不會救我再生。然而,我的懷疑又一次證明了我的心胸狹窄,當小陽姐告訴了我一切之後,我才真正明白了什麼是博大與仁愛,寬厚與善良。面對於你,我除了感動,還有自責,甚至會覺得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一次次,我真想來到你的辦公室,當面給你陪一次罪,對你說一聲謝,可我,實在鼓不起勇氣,我知道,我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撫平留在你心頭的創傷,彌補給你的家庭帶來的損失了。

  林茹姐,我只有悄悄走了,帶著對你深深的遺憾與歉疚,帶著流淌在我血液中跳動著的你的脈搏,悄悄地走了,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打擾你的生活,唯其如此,才好讓我漂泊的靈魂得以平靜與安詳。

  再見了!林茹姐,衷心地祝你健康美麗、一生平安!

  思思

  2009年5月28日

  林茹看完了信,靜靜地呆坐著,她不知道是喜還是悲,只感到很想見她一面,哪怕道一聲別,或者送一程。

  她急忙拿起電話,撥通了陳思思的手機,傳來了電腦小姐的錄音:對不起,你撥打的手機已停機。

  掛了電話,仿佛,覺得一個遙遠的背影,拖著一個行李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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