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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08:20
作者: 朱維堅
黃昏來臨了。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先把我們和夏鎮的事放一放,去看一下夏城縣委大樓上訪群眾的情況吧。
大半天過去,什麼明確答覆也沒得到,劉家堡的群眾已疲倦了,他們不再呼喊,靜靜地坐在大樓外面,有的還拿出家中帶來的食物吃著。
防暴警察們橫成一排站在縣委大樓門外,靜靜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只有幾個幹部模樣的人在勸著老黨員和兩個帶頭的青年。
一中年幹部:「……您是老黨員,要有黨性,有組織紀律性,怎麼能帶頭這麼幹呢,快把大夥帶走吧,這麼下去沒什麼好處!」
老黨員:「正因為我是老黨員,我才這麼幹,我覺得這就是黨性。黨性是什麼,就是為老百姓辦事,我就這麼想的,也這麼辦的……他郎書記憑啥架子這麼大,大夥來了一天他也不出來見見,哼,我入黨那會兒,他還穿活襠褲呢……要我們走也行,讓他出來,給大夥說個明白話!」
幹部:「這……老黨員,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郎書記不在……他……他外出開會去了……」
在樓前對話的同時,樓後的一個角門開了,韓政委悄悄走出來,四下看了看,回頭招招手,郎書記在兩個防暴隊員的陪同下走出來,隨之一輛吉普車悄然駛到,車門打開,韓政委迅速將郎書記扶上車。他想離開,郎書記卻讓他也上了車。
開車的是金偉。是他弄來一輛民用吉普,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郎書記接出來,脫開了上訪村民的圍困。
車很快行駛到街道上。
臉色陰沉、上車後一直沒開口的郎書記終於說話了:「在這件事情上,你們公安局有不可推諉的責任,事前沒有一點情報,事發後又處置不力,應該給予批評!」
這當然是對韓政委說的。韓政委只好自我批評:「是……這都是我的責任……也真巧,幾個局長副局長有到市局開會的,有外出學習的,有出門辦事的,還有下鄉辦案的,都沒在家,我也沒這方面經驗……都怪我!」
郎書記依然陰沉著:「你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攬過,這也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不過,我不能理解,我這個縣委書記怎麼就不能指揮你,你說的公安部規定又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解釋解釋!」
「這……」韓政委心理壓力很大,他耐心而又費力地說著:「當前,公安部對維護社會穩定非常重視,但考慮到大多是人民內部矛盾,在當前的形勢下,不益激化,因此明確指示各地公安機關,在處理這類問題時要特別謹慎,絕不能輕易出面,以免引發更大的衝突……郎書記,我覺得這對縣委也有好處,您想一想,我們真要抓了不少人,反映到上邊去,會給縣委帶來什麼影響呢……郎書記,請您理解我們的苦衷!」
郎書記哼一聲鼻子不吱聲了,片刻後又問:「那你說這事怎麼處理?」
韓政委:「這……我也沒什麼好辦法,不過,我覺得矛盾不宜激化,還是以疏導為主!」
郎書記:「可是縣委辦、信防辦他們已經勸了一下午,根本不起作用!」
韓政委:「那……群眾反映的到底是什麼問題啊,如果有道理,可以解決呀……」
「不,」郎書記大聲說:「他們根本沒有道理,難道縣裡的決策還要由他們左右嗎?對這類人,絕不能讓步,你越讓步他們越往前趕,那樣,縣委縣政府還有什麼權威了?!」
韓政委嘴張了張,什麼也沒說。
郎書記停了停,話題又轉到我和小趙身上:「對了,那兩個外地警察回來沒有?……太不象話了,到我們這裡辦案,為什麼要挑動群眾鬧事?必須讓他們馬上離開。聽見了嗎?!」
「聽見了。」韓政委低聲回答,又大著膽子問了句:「郎書記,你怎麼知道是他們挑動的?」
郎書記看了一眼開車的金偉:「你還問我?我還要問你為什麼不知道這事呢……哼,我要是啥都聽你們的,工作就更被動了……你也別再問了,按我說的辦!」
「是……」韓政委遲疑了一下又說:「可我不分管業務,他們來辦案,屬於刑偵口的,應該……」
「我不管這些,」郎書記粗暴地:「你也是公安局的主要領導,我就跟你說話,你不管總有人管吧,回去跟他們說,必須執行!」停了停,話裡有話地說:「看來,你們公安局的班子應該調整,工作太不力了……過些日子全全縣政法口的幹部要動一下,到時一併考慮!」
韓政委不吱聲了,但是他從倒視鏡中發現,金偉的眼睛閃了一閃。
郎書記想了想又說:「今後,政法機關要實行競爭機制,能者上,平者下,劣者汰,要把那些有開拓精神的年輕同志提拔上來。金偉今天表現得很好,政治敏感性強,這樣的同志就應該重用……韓政委,你回去向你們黨委反映一下!」
韓政委「嗯」了一聲,他注意到,倒視鏡中,金偉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容。
郎書記又把話題轉回來,強調必須讓我和小趙離開夏城。韓政委說:「其實,我已經告訴刑警隊徐隊長,通知他們馬上回來……我只是感到為難,他們是來辦案的,任務還沒完成,不太好對他們啟齒……」
開車的金偉把話接過去:「有什麼不好啟齒的?韓政委,根本就不用你開口,你把郎書記的指示傳達給徐隊長,讓他跟他們一說,不就完了嗎?!」
郎書記讚許地:「對嗎!做為領導,就得有工作藝術……金偉,你有潛質,好好干,有前途!」
金偉笑了:「謝謝郎書記!」
前面出現一片特殊的住宅小區,幾幢別墅式的小樓。晚霞照耀下,顯得格外的幽靜、肅雅。那是郎書記等縣領導的住宅。
郎書記下車前再次叮囑韓政委:「我說的話一定要辦到,你要以黨性做保證!」
韓政委雖然滿腔愁苦,也只能強做笑顏應答。
這時,徐隊長遵照韓政委的指示已經來到夏鎮,跟著他的還有郝平及兩個年輕刑警。他們生拉硬架,非要我們上車離開。
徐隊長對我說:「孩子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周密安排,下大力氣找到她,周春、劉大彪也跑不了……你上車吧,上車,我把話都告訴你,都告訴你!」
看來,事情確實很嚴重,我和小趙只好只好上車。車上路後,徐隊長把一切都對我們講了。小趙一聽就急了:「憑什麼呀?他郎書記管著你們,還管著我們到夏城來破案了?他憑什麼呀?」
「憑什麼?」徐隊長冷笑一聲:「理由很充分,你們破壞了夏城的社會穩定!」
「這……」
小趙說不出話來,這頂帽子實在太沉重了。當時,我在深感壓力的同時,也感到不可理解,郎書記竟然親自下令把我們趕走,太荒謬了……然而我知道,儘管荒謬,可徐隊長他們必須執行,如果我們不走,他們將非常為難……怎麼辦?
我深感為難,眼前浮現出郎書記的面容,我現在真正認識到這個書記是個什麼貨色,也明白夏城為何是這樣一種局面。
當然,我的認識也是有限的,郎書記還有另外一面我當時並不知道,並不止我,多數人都不知道。
有必要把郎書記回家後的情形也寫出來。
郎書記的家我沒進去過,夏城老百姓也沒進去過,只是聽說十分寬敞豪華,共有180多平方米,據說,僅裝璜就花了十幾萬。具體情況我沒看見,無法一一介紹。但,那天晚上他回家後的情況曾出現在案卷中,出現在那個保姆的供詞中。
郎書記一進門廳,就有一個年輕的姑娘迎上來,幫著他脫外衣,遞拖鞋。姑娘長得很媚氣,身上扎著圍裙。她一邊侍候著郎書記,一邊還不停地說著:「……表舅,你今天怎麼才回來呀,臉色也不好,出什麼事了……」
聽口氣,姑娘是郎書記的表外甥女,但他們的表現卻令人難以置信。
郎書記看著姑娘,臉色明顯好看多了。他摸摸姑娘的臉蛋,露出笑容道:「行了,心情再不好,看到你也就好多了!」
姑娘笑著躲了一下:「表舅,你在外邊吃飯了嗎?我做了兩條魚,不知你喜歡不喜歡!」
郎書記眼睛盯著姑娘,不答反問:「你舅媽回來了嗎?」
姑娘向郎書記飛了一下眼神:「沒有,她來電話了,說還要到蘇州去一趟……對了,我做的是紅燒鯉魚,你喜歡嗎?」
「凡是你做的我都喜歡。」郎書記又掐了一下姑娘的臉蛋:「這麼說,咱們還能親熱幾天了。」
姑娘嗔怒地瞪了一郎書記一眼,「你就這樣,光知道跟人家……心裡其實一點也不惦著人家的事!」
郎書記:「怎麼不惦著?你別急,得慢慢來。你想想,你既不是幹部,又不是工人,什麼身份也沒有,上哪兒去找一份輕鬆省力又掙錢多的工作呀?」
姑娘不願意了:「我不信,你一個縣委書記,給自己的外甥女找個工作都找不到?我不信!」
姑娘說著調頭向室內走去,郎書記一把將其從後邊摟住:「哎……別生氣,我一定儘快辦……其實,我已經跟商局長說了,很快就能安排!」
「真的?」姑娘站住,露出笑臉:「表舅,你不騙我吧……」
郎書記去親姑娘,「我咋騙你呢?你放心吧,我跟商局長說了,去了先當文書,過個一年半載的,再想辦法給你轉干,只要你好好干,聽表舅的話,用不了幾年,就可以提拔,最起碼也得到哪個局當副局長什麼的!」
姑娘樂壞了,「真的?!」使勁親了郎書記一口,「表舅,我去給你把魚端出來……」
郎書記緊緊抱住姑娘:「不,現在我要吃你這條大魚……來,咱們先洗個鴛鴦浴!」
郎書記抱著姑娘走向衛生間,姑娘在他懷中笑著,撒著嬌。筆錄中還有一些東西,我不便再寫出來了,那姑娘說,在郎書記最高興的關頭,還許諾她,將來讓她當縣婦聯主任,她不干,要當女法官,女警官,他也同意了。
權力就是權力。在郎書記洗鴛鴦浴的時候,徐隊長、我、小趙卻陷入愁苦之中。徐隊長和我互相道歉:徐隊長為不能支持我們感到內疚,我則為給他們添了麻煩而不安……談來談去,又談到賣地這件事上,我就問徐隊長,這裡邊到底有什麼名堂。因為劉家堡的群眾就為這事去縣裡上訪,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上訪問題自然也就解決了。
可是爽快的徐隊長卻沒有馬上回答,郝平也保持沉默。在我們追問之下,徐隊長才幹笑一聲,答非所問地說:「李隊長,我說句不中聽的,你們操這份心幹什麼?辦自己的事得了!」
小趙把話接過來:「咳,又是這話……徐隊長,難道你們夏城的事誰也碰不得問不得?!」
徐隊長又苦笑一聲:「差不多吧,反正愛碰你們去碰,我可不碰,實在對不起,你們問的事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把荒山野地承包出去,有什麼不好的,我不知道這裡邊有什麼名堂!」
小趙:「我不相信,沒名堂為什麼群眾反映這麼大?」
徐隊長沒有出聲,小趙還想再問,郝平扯了他一下:「趙哥,你就別操心了!」
小趙想對郝平發火,被我制止。
我們就這樣心有不甘地離開了夏鎮,把小萌萌一個人扔到了那裡,扔到一個人所不知之處。現在,只有她的布娃娃留在我們手中。